玖灵鹿鸣（一）

嘉於三十年冬，一场雪落在了长安城。那一日，年过半百的天子在琴阁闭目安睡，忽然听到一声如泣如诉的哀鸣。

原是顽皮的孙儿溜了进来，见阁中悬着的九色古琴很是好看，遂忍不住伸手摸了摸。看皇祖父并没有责备自己的意思，他便更为大胆，兴冲冲地把琴弦拨了个遍。只可惜，这琴竟像个摆设-般，再发不出半点声音了。

“阿翁，琴哑了。

小孩子委屈地看向他，一双澄澈的眼睛如天真的小鹿。

其毛九种色，其角白如雪，饮水草于恒水之滨，鸣五音于山林之涧。没错，我身为一只九色鹿，平生微羞耻的事居然是...五音不全。所以我喜欢齐伯雅，因为他是唯一一个不嘲笑我的歌声，还说成是天籁之音的人

齐伯雅是个凡人。

族长爷爷说，几千年前，我们的祖先曾在大水中救过一个凡人，谁知那人恩将仇报，将九色鹿的行踪说了出去，差点害了全族。所以他常告诫我们，凡人总是忘恩负义、唯利是图，和他们掺和在一起， 最后吃亏的永远是我们九色鹿。

族长爷爷活了一千岁之久，他说的话我坚信不疑，直到我遇上了齐伯稚。

那真是阳光晴好的一天，我的心情格外明媚，躺在堤边软草上舒舒服服地晒太阳。谁知安静的年后山林，突然传来了一阵琴声。

琴声空灵邈远，久久回荡在林子里。我便忍不住跟着哼了几句。抚琴之人似乎愣了一下，弦声变了个调子，又清越响起。我来了精神，唱得更卖力了。

等到一曲终了，我忍不住拂开草丛，露出一双眼睛偷偷看他。这真是个好看的人啊!只见他清风广袖，怀中抱着一张沉香木的琴，笑着向我走来。

“树深时见鹿，此话果然不假。”而后，他俯下身子摸了摸我的鹿角，“小家伙， 你明日也要来听我弹琴呀。”我猜，我的鹿角一定是红了。

那人没有失约，每日都在风轻云淡的午后来到恒水之畔，惬意地弹上一支小曲。如此数日，有风吹动木叶落在他的琴弦，齐伯雅便停下按弦的双手，兴致极好地念道: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一”

我一激动，忍不住打断了他，“你怎么知道我叫呦呦!”齐伯雅惊得差点把琴给摔了，..你会说人话!我又羞又恼，转身撒腿就跑，还不忘学族长爷爷的腔

调喊了一句，“凡人 果然没一个是好的!“

一连几日，我没有再去恒水之滨。后来实在忍不住了，便躲在草丛中偷偷看了一眼，没想到他居然还等在老地方。那日下着淅沥的小雨，湿了那人满身满脸，他也不知躲一躲。

我心想，真是个呆子!转而便化成人间女子的样貌，用厚厚的幂篱遮住了头顶一对白如雪的鹿角，提着裙子欢快跑到他面前。

一片荷叶遮过头上的雨帘，“这位公子，你在等谁呢？”

齐伯雅一脸正经地回答道：“在下在等一只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