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七仔细端详着手上的木偶，才发现这木偶所用之木，却是山柳木。
山柳木，乃鬼树之一，可引鬼留鬼，至阴至邪，是以凡人多选择水柳木做棺。
她掂量了一下，深觉有些重量，再细听，可听得几声低吟。
小七抬头看了一眼玖姬，见她眼神躲闪着，在见着梨鹤走来后，更是头一低，不再说话。
她当下明白了，只因梨鹤手里拿着的正是引魂幡，而这是何物，玖姬自然心知肚明。
“是不是好奇我们想做些什么？”小七接过那引魂幡，确定梨鹤是从随便一块坟地上扯来的一块后，才点点头往玖姬头上拂过，吓得后者慌忙直躲。
“魔王，这是何意？”玖姬回过神来，还故作镇定。
“没看出来？我们阿姊打算引魂呗！”梨鹤才抢过话说道，就见着小七已施法在引魂幡上。
果不其然，不消多时，那木偶便有了反应。见是木偶与引魂幡飘至半空相互对峙。这两样邪上加邪之物便这样相互抵抗着。
“阿姊，这是作甚啊？”眼见着乌云密布，阴风四起。梨鹤还没看清楚，便见着木偶忽而裂开来，那引魂幡作势飘过。
周遭叶落，乌鸦叫声不断。引魂幡在空中悬过后，那木偶“啪”的一声掉落，碎成了几块。 小七只是看了一眼，伸过手接过引魂幡，嘴中念着咒，那女娃的魂魄便飘了过来。
“可怜的孩子”那小女娃不过两岁，看模样天真无邪，只是被关得久了，竟有些不知所措，只瞪着一双大眼睛看他们。
小七越看越觉得可怜，便朝她招了招手示意她过来。那小女娃也乖，就这样飘了过来，乖乖在她面前站好。
“你会说话吗？”小七本想摸摸她的头，可那手终是一停，只是垂放一旁。
那小女娃只是咬手指，又抬手指着张开的嘴，缓缓摇头。
他们突然意识到，这小女娃却原来是个哑巴。
小七当即入了小女娃魂魄，窥见了她记忆中的一幕幕。
见是她爹娘总是吵架，有时候大父大母也会掺杂进来帮着骂她娘亲。而她只敢躲在角落里不敢出声。
她是听得懂的，起码听得懂那句赔钱货，小哑巴。
小女娃虽小，但懵懵懂懂的自然也慢慢听懂了。她其实不是小哑巴，只是体弱，自然比其他小孩儿开口得慢一些。
于是小小的她尽量不出现在爹和大父大母面前，只是未曾想到，有一天他们娘俩会被赶出家门。
她依稀记得是村里的张酒鬼跑来门前说三道四，说来说去无非是说她娘亲在外偷汉子。
她的爹不由分说将他们一同赶出去，转头就娶了隔壁村的富家女。而他们娘俩被收走了华丽衣裳，只穿着破烂不堪的衣服在村子里流浪。
贞洁名声对女人极为重要，被休还留有偷汉子的烂名声，她娘亲被村里人打，骂，最后逼不得已只得带上她在竹林自缢。
小七退出她魂魄后，只发出一声喟叹：“贞洁二字，着实害人”
这话，玖姬却是深有感悟。
“我曾经也有个孩子”玖姬突然开口说。
她看了一眼自己的肚子，好似回忆起什么来，才继续说：“只不过他还在肚子里的时候，就没了”
小七并没有打扰她，只是静静的听她说。 玖姬垂下眼眸，说：“我那个时候刚怀上，却不料操劳过度，那孩子终究没保住”
她看着小女娃，透过她恍若看到自己的孩子，不由说道：“只可怜我那孩子还未成形”
小七问道：“婴灵堡里找不到吗？”
玖姬摇了摇头，忍不住哽咽了。她看了看小女娃，说道：“我觉得她就是我的孩子”
却原来，她用山柳木留住小女娃的魂魄，却只是养着。
小七也是才意识到，这是玖姬仅有的一点善心。
她说：“我以为你又要干什么坏事”
玖姬却笑着摇摇头，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只好选择沉默。
小七只得继续问：“你就只想养着她的魂吗？”
玖姬轻轻点了点头：“我想把她带到幽都，亲自养在身边，也算是了却自己当娘亲的心愿”
小七突然就心软了。她看了看小女娃，又看了看玖姬，一时间颇有感慨。
“何不如让她早日投胎？”她走向了玖姬，说：“这对于她而言，是最好的出路”
玖姬却摇摇头：“当人有什么好的？”
梨鹤却在一旁接过话：“总比你混成这样的好啊”
“梨鹤！”小七忙制止她，便见着玖姬摇摇头笑了。
她笑着说：“仙子，我若是有得选择，何至于沦落至此！”
听了这话，小七和梨鹤却陷入沉思。诚然，如果有得选择的话，没有人愿意活成这样。
“我和这孩子一样，都是被人唾弃的。神明高高在上看不见我们这些卑贱之人。求神求佛没有用，我只能自渡”玖姬闭了眼，好似放弃了般。
她最后抬眼看了一眼小女娃，终是开口说：“随魔王处置吧”
小七能意识到玖姬的变化，她似乎是受小女娃的影响，慢慢的竟有所改变。
“我本就是最低贱的人”她摇摇头，还是看着小女娃，说：“如果可以，你们就帮着她投胎吧，别让她像我一样。像我一样，生前被人欺负，死后还被归尘世控制，乃至遗弃”
“我们自然会帮这个忙”小七转过身才想收回小女娃的魂魄，那小女娃却飘到玖姬身边，也不开口说话。
玖姬却似乎能懂小女娃的意思，只是笑着说：“我没事的”
小女娃却不停的摇头。
“小小，听话”小小这名字，是玖姬给起的。她依旧动弹不得，却还是用眼神示意她去投胎。
“小小，过来”小七唤了她一声，小女娃却只是看了她一眼，抬手指了指玖姬。
梨鹤看明白了，忙说道：“你是说放过她？”
小女娃点了点头，又指了指自己和玖姬，然后将两个大拇指贴在一起。
她还记得自己在木偶中的日子。
玖姬虽然把她困在木偶中，但总时不时同她说话，并不在意她会不会开口，只是一个劲的叫着一个名字——小小。
她本名并非叫小小。叫什么其实她也不知道，生为女娃，并不受人重视，跟着娘亲，却也不见得过得多好。
可是玖姬却会给她唱歌，虽然唱的很难听，唱的歌也很恐怖，但玖姬会冲她笑，虽然笑起来也很狰狞。但这毕竟是除了娘亲外第一次有人对她那么好。
玖姬总爱跟她说人间一些趣事，有时候也会拿来一些闪闪发光的东西，说是小女娃都喜欢。
久而久之，她便接受了小小这个名字。直到有一日，玖姬突然问她，能不能唤一声阿娘。
她依旧没开口，只能睁着大眼睛看她，唯恐玖姬生气。
玖姬却忙摆手，模样狼狈的就走开了。
小小结束回忆，还是忍不住看了一眼玖姬。
“小小！”玖姬却难得落下泪来。
“小小，你剩的时间不多了”小七已经动手施法，准备将小小送入轮回。
却是这时，小小张了张口，喊着：“阿……阿”
梨鹤忙问道：“小小，想说话吗？”
小小点了点头，又回头看了玖姬一眼。
小七当即向小小施法，见是小小又咳了几声，忽而面向了玖姬。
她似乎还不大习惯，只是张了张口，反反复复几次后，突然开口：“阿……娘”
这句阿娘，她是对着玖姬说的。
“小小？”玖姬难以置信，只是瞪大着眼睛。
“阿娘”小小又脆生生的喊了一句。“谢谢你一直留着我的魂魄”
玖姬却只哭着点了点头，不停催促说：“去投胎吧孩子”
“仙子姐姐，你能帮着我们一起投胎吗？还有我的亲阿娘”小小看着小七，一脸的期盼。
“你不恨你的亲娘？”小七不由问道。
小小却好似听不懂，也不明白什么叫做恨，只是一个劲重复：“仙子，可以吗？”
小七却为难了，按理说，玖姬和她亲娘都永世不得超生了。
玖姬作恶太多，断然没有往生的理由。
而她亲娘是自杀而亡，也断然没有轮回。
可此时此刻，她却不知作何回应。
他们都沉默着，那轮回路却已开启，玖姬也不知从何而来的力量，竟冲破了阵法，恰好将小小推了进去。
他们都看见，小小入了轮回。而玖姬用尽了力气，修为也慢慢的散尽。
她方才，是以最后的力量破了阵法。
小七不由问道：“玖姬，值吗？”
在她的印象中，玖姬阴毒险恶，不是什么善茬，甚至可以说她是恶鬼也不为过。
可这一次，小七发现她好似还不够了解玖姬。
“你没有孩子，你不懂”她也没有反抗，只是任由那修为散了，留下一缕残魂。
小七突然就想起白鹤仙人来，想起他护着女儿的那一幕。
她突然很感慨，却原来玖姬也终究不过是个可怜又可恶的人。
玖姬未垂下眼眸，也不知同谁说着话：“我这一生，渴望被爱。奈何……”
“阿姊，她就快烟消云散了”梨鹤在一旁提醒道。
玖姬却是一脸平静，对着他们说道：“你们一定要小心归尘世，她有一颗珠子，这颗珠子听说威力极大”
“珠子？”小七略加思索，大概就知道是何物了。
“归尘世恋着魔君”玖姬下意识看了小七一眼，才继续说：“归尘世时时念着王，而且她供奉着一条黑龙。我曾无意听她说，要找什么神君报仇雪恨”
玖姬似乎也撑不了多久，又忙说道：“她会附身他人，上次附身在一个神明身上，已吸食了些修为。你们要快些……不然……她”
话终究还没能说完，玖姬已经慢慢化作一缕烟。
她最后只说：“我没有什么后悔的了”
终究，烟消云散。
“阿姊”梨鹤只觉难过，再看小七，她却面无表情看向一个地方。
“阿姊你看什么呢？”她推了推她。
“你看，天亮了”她指着天际那点光亮，而这个村，烟雾慢慢散去。
她重复着：“天亮了”
手里还握着装那些善人为这对母女流下的眼泪的瓶子，这些，自是送葬人的眼泪了。#囚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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