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中的笔却是一折,琅环殿中霎时有一阵风吹过。天帝低头扫了一眼,就察觉到周遭的不对劲。
他强忍不适,还是抬头望去,就见着九阳帝君站在了面前。此人和往日并无不同,只是再次见着了,竟是让他不由双手握拳。
“天帝”九阳帝君唤了他一声,看似不经意扫了他一眼,却让他如临大敌般,当即僵了身子。
“天帝!”九阳帝君又唤了一声。
“帝君”天帝从容起身,恭敬朝他一行礼,笑道:“方才失礼了”
“近来总见你心神恍惚,可是有什么事?”九阳帝君与他隔了段距离,两人似乎也有意避免靠近交流,是以只站在各一端。
“帝君有所不知,自神君触犯天条被禁后,这一下子事务繁多些,反倒有些累人”天帝点头如是说,便做了个上座的姿势,两人这才各一端坐下。
虽是各自坐下,竟觉无话可说。天帝冷眼看着仙娥端茶上前来,又是一挥手,示意所有人退下。
琅环殿格外寂静些,这么一会儿时刻,竟觉如坐针毡。
天帝低头想起那一幕,当即闭上眼。他不敢做出什么异举,便顺势按了按额,问帝君说:“不知帝君有何吩咐?”
九阳帝君沉吟片刻,才点头说:“只是有些事要说与天帝听”
“帝君且说”见他正襟危坐,又转过身来认真听着。仿佛还能谈笑风生般,全然没了方才异样。
九阳帝君不疑有他,便干脆站起身来,背手立于窗前,问他:“你打算关他多长时间?”
这个他,便是锦明神君烨瑾。
“神君触犯天条,蔑视天规,他再也出不来的”天帝顿了顿,那手已暗地里握拳,复而问他:“帝君既是下令将他关在了锁魔楼,又怎的突然这样问?”
当时九阳帝君下令将锦明神君关入锁魔楼时,他也着实心中一惊。按理说,贵为神君,即便犯了事也不该送往锁魔楼。可这个法令,的确是九阳帝君亲自颁布的。其中到底是何意思,天帝还未完全明白。
“我当时……”九阳帝君不由一叹,才说道:“我当时亦是气极了”
听这言外之意,倒是后悔了?
天帝下意识望向他,一步一步逼近。就在快靠近他时,九阳帝君却转过身绕回了座上。
“锦明神君罪无可恕,这次,帝君可绝不能再徇私了!”天帝怒极,便转过身回了书案上,捡起竹简边看边说道:“我还有事忙,帝君且回吧,另外……”
他放下了手中的竹简,并没有抬头,只说:“锁魔楼处,我会再加上几道封令”
这几道封令便是意味着此后,再也没人能轻易靠近锁魔楼,而锦明神君烨瑾,也再无重见天日那天。
“你这!”九阳帝君没能料到的是,他竟是当即下了几道封令,二话不说就遣了麒麟送去,竟是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天帝搁笔抬头看他,虽是嘴角噙着笑,却是口吻坚定说道:“帝君也是时候好生修炼了吧?”
“什么意思?”九阳帝君抬头看他,怒道:“你想软禁我不成?”
天帝摇头失声笑道:“帝阳殿本就是您的洞府啊,何来软禁一说?”
他笑罢,摆摆手当即唤来金龙,吩咐说:“送帝君回殿!”
当第二道法令颁布,众神忙凑近去看,只是匆匆扫了一眼,都不由得脸色一变。
法令共有二则,一则是锦明神君受禁锁魔楼,因蔑视天规,天地不容,遂以千古封令加封,除天帝外,任何人都不得开封。
这一则法令,众神倒也还从容,可当看到第二则却是关于九阳帝君将于帝阳殿修炼五百年一事,众神不由各有猜忌。
不知为何,他们总觉得,这天界似乎有所变化。他们似乎,已能闻到丝丝腥风血雨的味道。
也正是这时,无人察觉到身后的尘荻仙子已转过身往琅环殿方向去。她匆匆几步跨上腾云,才欲前去,便叫角落里似在偷偷施法的梨鹤吸引了去 。
她心下略有所思,还是掉了个头往梨鹤而去。当即二话不说就将她拉到了仙桃林,倒吓得梨鹤险些叫出声来。
“你方才欲作甚?”尘荻仙子厉声喝道。
她方才分明瞧见了的,梨鹤竟是朝着走在前头的那些仙子们施法,摆明了是要伤人。
“我,我没有”梨鹤素来胆小,这会儿被她一喝,当即慌了手脚,只不停后退,嘴中嘟囔着:“我什么都没干”
“为何要出手伤害他们?”尘荻仙子可不打算放过她,又逼问说:“你若是不说,我便将你扭送到西王母那去!”
“又何苦这般吓她?”这声音倒是自远处传来的,随即,尘荻仙子的玉枢琴便发出“噔”的一声回响。
尘荻仙子立即将玉枢琴摆好,两人向空中行礼,恭敬道:“迎王母圣驾”
西王母没有亲自来,倒是寄声于玉枢琴上。
“这丫头方才,只是听着仙子们辱骂了言念,一时气不过才要出手,倒叫你制止了”西王母说道。
“如此?”尘荻仙子心下一惊,不由望向了抹泪的梨鹤。
“这丫头胆子小了些,气不过了也不敢当面得罪人,就干脆背地里施法”西王母说着,又问梨鹤:“我说得没错吧?”
却原来这一些小动作,都是看在了别人眼中。
梨鹤困窘不已,只好跪下磕头,更是说不出话来。
她这会儿算是明白了什么叫做天网恢恢,竟是一时间没了主意,只任人处罚了便是。
西王母摇头失笑:“鲁莽了些”
这四个字,却也是在说尘荻仙子。
尘荻仙子只得低头认罪,又问道:“不知王母有何吩咐?”
她回头看了梨鹤一眼,见着她已行了礼站起身来,默默往仙桃林深处走去,这才继续问道:“王母前来,可是因为烨瑾一事?”
“正是”琴声已起,尘荻仙子当即会意,当即双手抚弦,顺势盘腿坐下。
仙桃林处,艳艳之色中独有一抹素白。琴声骤起,冷冽之音荡漾。风起云动,花自飘零。白衣青袖扬起,恰是梨鹤又绕了回来,不敢唐突,也唯有躲在树干后看。
她本就胆小,这会儿还是忍不住偷偷去瞧,可越是细看这尘荻仙子,越发想起了言念。
那个笑起来让人如沐春风的小仙子煞是好看,可惜了,竟再也无处可寻。
梨鹤想得出神,又想起那些仙子们说什么,神君落得这个地步,便是叫那言念勾引祸害的。
她想着想着,竟是双眼朦胧,止不住捂脸哭着说:“言念仙子才不是这样的人”
她认识的言念,分明是个敢爱敢恨的小仙子。
犹记仙桃林中,那个啃着仙桃,大大咧咧坐在桃树上的言念指着整个天界骂道:“要我说啊!就算给我个天大的官,我也不待这!”
那桃子只啃了一半,便叫她随手丢了下来,吓得梨鹤只得低头去捡,嘴里仍喊着:“要死要死,被其他仙子看到了,叫你有得好受”
那会儿他们因着碧华仙子而相识,倒时常在仙桃林中祭奠时碰上面,久而久之便有了交集。
那会儿梨鹤只觉得这人肆意妄为,不循规蹈矩也就罢了,竟还口出狂言,简直是有辱天界。
可言念却我行我素,摆明了不把什么天规天条放在眼里。
“在我看来,你们这和坐牢没什么区别”言念又随手扯了个桃子往嘴里送,含糊不清的说:“人间可比天界好玩多了,起码还有饴糖吃,诶,你知道什么叫做饴糖吗?”
梨鹤一愣,只得摇了摇头,小心翼翼问她:“那是什么啊?”
“饴糖都不知道?嘁!那是甜的东西,可甜啦!可惜了,我做的饴糖只给神君和白玺吃的,不然就给你尝尝”啃完了桃子,便又去拽叶子玩。言念躺在枝上,将叶子遮住一只眼睛,问她:“你没去过人间?”
梨鹤又是摇摇头,如实说:“我本是昆仑山上的仙鹤,承蒙王母厚爱修炼成仙,也从未去过人间”
她老实巴交的,也不会说好听的话,只是忍不住问:“人间,真的很好吗?”
言念翘着脚,顺势拿下叶子,颇有些得意说:“就不告诉你,待你有机会下凡,自己看看便是”
梨鹤忙摇摇头,严肃说道:“私自下凡,是违反天规的”
言念只觉头疼,忙跳下桃树,戳着她的脑袋说:“天规天规,你脑子里除了装着天规,还装着什么啊?”
梨鹤缩着脖子回应:“天条”
言念竟第一次被人噎得涨红了脸。
她摆摆手无奈说道:“罢了罢了,比我家小神君还古板”
见梨鹤这般无趣,言念也不打算逗她,只是背着手往前走,却不料身后总有条小尾巴跟着,她回头瞪了她一眼,问道:“作甚?”
梨鹤被她吓得红了眼眶,半晌才呢喃道:“平时没什么仙子愿意和我说话,你能不能再陪我多说两句啊?”
“什么?”言念捏了捏耳垂,没能听清楚她说什么,倒是看见她红了眼,只好抱臂说道:“你要学会反抗啊!总是一副胆小怕事的模样,谁愿意搭理你?”
“反抗?”梨鹤低头一想,忙摆摆手:“不能反抗的,这是违反天规的”
言念气极,一口气当即险些提不上来。她拍了拍胸口,才问:“你开心吗?”
“啊?”梨鹤偷偷看她一眼,忍不住问:“什么是开心啊?”
言念再次觉得一口气提不上来,只好二话不说就抓着她腾云驾雾四处撒泼去。
可那一天,她却也明白了什么才是开心。
那头琴音已落,梨鹤回神时,已见着尘荻仙子跪在那处。
那抹白立于仙桃林中,小心翼翼捧起地上的桃花,口中念了太乙真人四字,慢慢的又站了起来。
梨鹤偷偷去瞧她,就见她又是笑又是哭的,慌慌张张就跑开了。
她远远看着她,只觉心里头空落落的,禁不住抬头看言念曾经倚着的那棵树。
她记得言念说:“你总要学会自己选择一次,不管最后的结果是对还是错,起码自己做回主”
梨鹤低头抹了抹泪,又毅然抬头喊道:“言念仙子”
她带着哭腔说:“你一定要回来啊,神君在等你,我也在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