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神（六十三）

“神君”安玠跟在他后头，一路小跑勉强跟上了，又怕他走丢，只好去扯他的手。

　　怎料还没来得及碰上，就叫不拿正眼瞧他的烨瑾躲开了。

　　烨瑾极力隐忍什么，却还是禁不住厉声呵斥：“离我远些！”

　　说来这人也是奇了怪了。方才还好好的，也能说道两句，竟是这么一会儿功夫就能翻脸不认人不成！

　　安玠心里直犯嘀咕，正想发作辩他个几句，可手才抬起，就闻到手里的香味。

　　这香味，是方才去抓烨瑾的手时沾上的，这会儿香味还未散去，他凑近闻了闻，越发觉得挺好闻的，闻多了确实能凝神静气。

　　他拿眼去瞪他，没好气的说了句：“那么凶干嘛？”

　　这话才说出口，竟觉有些闹脾气的意味来。

　　安玠晃了晃脑袋，又说：“你有什么想法？”

　　他们二人本是上帝阳殿问清楚前因后果的，怎料九阳帝君三两句话就打发了他们出来，这倒是个什么理？

　　他又晃了晃脑袋，只觉得越晃越头晕，只好盘腿坐下，抬头看他。

　　烨瑾只摇头，手中仍握着那香，眼眸里却似乎掠过一丝丝不安。

　　他隐忍着，总觉得心神不宁，连带着心口处的浑沌都慢慢苏醒般，脾气便不由越大，只开口说：“别问我！”

　　他掉头就走，走了几步险些栽下了。

　　安玠仍坐在那处看他，又不免回头看了一眼帝阳殿，只觉心口处突突直跳。

　　这不对！

　　具体是什么地方不对，安玠并不甚清楚。他疑心着，怕不是他们二人在大荒古那处受了影响，故而有了反应。

　　可现在想这些，似乎又总想不明白。

　　“走不走？”烨瑾却折回来了，问他：“回不回神殿？”

　　“去神殿作甚？”安玠赌气的站了起来，嗅了嗅手中的香，觉神清气爽些，竟不由盯着手看。

　　他盯着手看，烨瑾便看了他一眼，干脆把手里的香往他手里放，掉头便走开了。

　　安玠有一瞬的错愕，只低头看，又拿起凑到鼻间嗅了嗅，迈开腿追了上去。

　　“谢了啊！”两人并肩走着，安玠也不觉得闷得慌，倒是一双眼四处瞄，见有大大小小的仙子们路过便打招呼。

　　一路上下来，竟是个个都曾与他混了个眼熟，没来由的都热爱和他打招呼，算是有个回应。

　　单说这两人站在一起便是一道亮丽风景。且看烨瑾临风玉树，虽是顶着一张冷若冰霜的面容，偏还是轻易虏获一众仙子的芳心。再看这安玠，本就生了一双勾人的桃花眼，又总微扬着嘴角，怎么看都是一惨绿少年。

　　这二人便是路过了，都有仙子跟在后头小声嘀咕，有不矜持的，竟在他们身后笑出了声，只说：“也难怪言念仙子在宴上待着不开心呢，瞧着这二位在神殿等着，要换做我，我可就干脆离了回神殿去！”

　　就是这话叫烨瑾听了去。他毫不犹豫停了下来，回头看了一眼百花宴的方向，竟当场挥袖往那处走。

　　“诶！你又去哪啊？”被丢下的安玠只好又疾步赶了上去，他硬着头皮拦住他：“你想作甚？”

　　“她不开心，我去带她回家”绕开了安玠，他竟是马不停蹄就要往百花宴赶去。

　　安玠觉得他简直是疯了，只好又拦他：“你听我说！百花宴只邀请女仙去，你我两个大男人这样贸贸然进去，成什么体统啊”

　　“如此！”步伐却没停下，烨瑾又补了句：“你若介意，便化作女仙的模样进去吧！”

　　安玠当即闭口不言，做了个“请”的姿势，便紧随其后。

　　两人一前一后踏入本该萧管悠扬的百花宴中。只是随着他们的到来，女仙们就都安静了下来。

　　众仙子们纷纷偷偷去瞧他们，谁也不敢多说什么，只是瞧着，竟是不敢动弹。

　　烨瑾站在那处，也只扫了一眼，问了句：“言念何在？”

　　仙子们一时间不知作何反应，竟都不敢言语。

　　幸而为首的百花仙子走了出来，恭恭敬敬的回道：“回锦明神君，言念仙子与尘荻仙子适才往花池那头去了”

　　这话也才说完，抬头竟就不见了他们二人身影。众仙子这才都松了口气，这会儿才敢讨论起来。

　　但见这头，尘荻仙子走在言念的后头，也只看她背影，一时间二人皆无话。

　　言念受不住，便开口问了：“不知仙子有何吩咐？”

　　她与尘荻仙子没有多深的交情，若论说，也不过是打过几次照面罢了，谈不上有可以谈心的交情。

　　尘荻仙子听到她问话，却是一怔，只好笑道：“也不过是想与你说说话罢了”

　　言念听着这话，也只抬眸看了她一眼，冷笑说：“若是想劝我离开阿瑾，那大可不必再谈”

　　她这人便是如此，跟在烨瑾身边久了，更是练就这般性情，竟连敷衍了事这种表面功夫都不做了。

　　尘荻仙子却低着头，才露出一丝尴尬，笑道：“今日不谈他”

　　她踌躇不前，又说：“就聊聊你吧”

　　“我？”言念轻轻皱眉，摆了摆手说：“我没什么好聊的”

　　可到底内心不安！

　　她并不清楚尘荻仙子是否知晓她的真实身份。如若知晓了，她又该如何自处？

　　“就聊聊，你的爹娘吧”尘荻仙子走到她跟前，冲她一笑以示友好。

　　言念却如临大敌般，只皱眉看她，冷冷开口：“我自出生便无父无母”

　　“如此！”尘荻仙子回以尴尬一笑，又问她：“不知你这千机扇……”

　　“仙子到底想说什么！”意识到她认得千机扇时，言念心里不由有了猜疑。

　　按理说，千机扇乃上古冥神之物，一直以来只存放与冥界。像尘荻仙子这种上仙，断然不会一眼便认出来了的。

　　可如今，言念却不由问她：“仙子识得此物？”

　　“我倒是略有耳闻”尘荻仙子这谎话说得并不高明，她收回了目光，又问她：“你是怎么拿到千机扇的？”

　　言念却拿出了千机扇仔细端详：“我若说，是千机扇找上我的，你可信？”

　　“千机找上你？”尘荻仙子暗地里握紧了手，又是一笑，点点头说：“倒真是奇了，闻说千机扇可是认主啊”

　　“信不信都由你”言念握紧了手中的千机扇，才想转身走开，却被手中的千机扇牵扯着，竟一时走不开。

　　“怎么回事？”她停住步伐，低头看了一眼千机扇，问道：“千机，怎么了？”

　　千机扇却发出刺眼光芒，照耀在言念和尘荻仙子身上，久久不曾散去。

　　“想来，千机扇真的认你为主吧”尘荻仙子往后退了一步，轻轻说：“你且好好拿着”

　　千机扇发出的光芒太过耀眼，以至于言念没能看清楚尘荻仙子的表情。

　　她只听得到那声不可察觉的叹息，也不知是叹着谁。

　　“言念，你有没有想过自己的爹娘会是什么样的人？”尘荻仙子的声音透过光芒传来了。

　　“什么？”她没能听清楚，只好紧握着千机扇，不确定的问：“你说什么？”

　　她回过头，恰好见着尘荻仙子半张了嘴说什么。

　　言念只依稀从她嘴中读懂：“我”和“对不起”这四个字，其他的，倒是瞧不明白。

　　“言念！”恰是这时，烨瑾已经赶了过来。

　　千机扇的光芒在这时便散去了，老老实实任由她握着。

　　言念抬头去看，早已见不到尘荻仙子的身影，心下总觉得有哪里不妥。

　　“怎么了？”见她这心神不宁的模样，烨瑾赶忙去牵她，问道：“可有哪里不适？”

　　言念摇了摇头，只把千机扇收起，抬头冲他笑问：“你怎么来了？”

　　“嘁，小神君这不是听说你不开心嘛，就赶忙来带你回去！”一旁的安玠觉得自己总这样被无视，着实心里不好受，又酸溜溜说了句：“小神君是真心疼你”

　　他这话一说出口，没来由就想起了白玺。

　　他想着，也不知白玺在青丘做什么。闻说青丘里男仙狐挺多，一个个长得当真是极好看。

　　这么一想，安玠只觉这白玺也不知道能不能把持住。毕竟白玺是小神兽，神兽和仙狐，好像也挺配的。

　　他这已经胡乱想来一通，再看烨瑾和言念，这俩人竟还没从彼此含情脉脉的眼神中走出来，当即便气得不行。

　　“我说你们两个，天天腻在一起的不烦吗？”安玠没发现自己说这话时有多酸溜溜的。只觉这会儿儿自己被晾在一旁，心里烦躁得很。

　　他不由想：“要是白玺在这吧，那也挺好的”

　　“要你管！”言念可嘴上不饶人，她坏笑道：“你这是独守空房，寂寞空虚了啊？”

　　烨瑾听着这“独守空房”“寂寞空虚”八字，不由眉头一皱，敲了敲她的头说：“什么胡话都往外说！”

　　言念也只“咯咯”的笑，回道：“闹着玩呢”

　　她这会儿心里痛快了，见着烨瑾更是心生欢喜，竟一扫方才的阴郁，只扯着他的袖子问：“阿瑾可有想我？”

　　算起来他们只分开了大半天，却没来由的格外想念彼此。

　　言念不避讳，更是口直心快的说道：“我可想你了，快说说，你有没有想我？”

　　“别闹”烨瑾嘴上虽这样说，心底里却早已乐开了花，说道：“你既是不开心，以后这些宴会，大可不必参加”

　　言念听了直摇头：“我总得顾及你的面子才是”

　　他们如今二人同住神殿一事，早已传得沸沸扬扬。外头本就议论着锦明神君性情大变，是因着她这小女子在吹枕边风。倘若她再这般拂了众仙面子，怕是又要招受什么闲言碎语。

　　言念自是不顾及自己会名誉扫地，倒是不愿牵扯上烨瑾，连累他被众仙在背后指指点点。

　　烨瑾却对着她，无比认真说：“旁人自是与你我无关。诸事只凭问自己开心便是，又何必委曲求全？”

　　他从前便是觉得，自己是神君，是四灵的骄傲。便总是事事包揽还一声不吭，没来由竟被众仙拿捏住了，当软柿子看待。

　　他这会儿想起，只觉得心中愧对言念。

　　他的言念本就是无拘无束的人 ，现在却要顾及他的面子，去参加这种让人不开心的宴会，竟觉得心疼不已。

　　烨瑾叹道：“言念，我不需要你为了我改变什么，你只需做你自己”

　　他们二人是相似的，都不愿意去理会世事纷扰，更不愿意去走这些人情世故的场子。

　　言念自是懂他的，那么他，又何尝不是？

　　“走吧，我们回家”他冲她笑着，牵着她的手便踏上腾云，连一声招呼也不打，便回神殿去。

　　安玠就在他们身后看着，眼眸里藏着意味不明，终究只化作一声喟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