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神（四十）

害怕吗？

　　他低头看手中的轩辕剑，依稀能感觉到剑上还附有她的气息。

　　烨瑾又问自己，害怕吗？

　　他缓缓抬头，手中的剑却不由握紧。

　　是！他害怕，但现在，他怕不得！

　　即便胸口处的浑沌叫嚣着企图从他体内撕出个口子来，即便穷奇已一步一步朝他这边走来。即便他已不受控制，即便他现在，连提起剑的力量都一点点被浑沌耗尽。

　　但，那又如何？

　　自浑沌入体，自那无形的力量在暗处操纵他那天起，他失去了所有庇佑，只能孤身一人去闯。可越是害怕，他深知那股力量只会把自己逼到尽头。

　　那么，唯有踏出第一步，才能走出第二步。

　　他仰头对着空气说话：“我说过的，我一定要保护你，护你永生安康。”

　　他答应过言念。而这番话，他要说于她听，把自己所想，心中所念全说于她听。

　　“阿爹说过，让我去寻一束光。或许我还不懂，但他说过的，如果寻到了就要握紧，不能放开”

　　手中的剑依旧沉重，他还是看了一眼，侧耳听到穷奇闯进来的声音。

　　他终于抬头看，看眼前这个庞然大物，看这个让他畏惧的凶兽。

　　穷奇因为食了残魂，多少已恢复不少法力。他的体型越来越大，性格也会随之更为暴戾。

　　他却忽而单手提剑指向他，轩辕剑映衬身上盔甲，染了一身寒意。

　　可浑沌，还在企图冲出来。

　　“你这是助纣为虐”烨瑾素来沉稳，他只开口说这句话，眼眸里甚至没有任何波动。

　　穷奇低头看他，也不知想什么，竟不由分说就杀了过来。

　　烨瑾提剑猛然弯腰躲过，立在其中一块石上看他，说道：“冥顽不灵，便休怪我把你封印在此处！”

　　“封印！”一听到这二字，穷奇便如突遭雷击般不停抽搐。

　　穷奇转过身看他，冷嗤道：“最讨厌你们这些神明！”

　　“你也曾是神明”那剑一挑，直指穷奇，只一眼望着他说：“是你自毁前程”

　　“闭嘴！”穷奇被揭开了那道疤，更是恼羞成怒。

　　他蹲下身，四爪着地，向烨瑾冲了过去。

　　穷奇嚎叫着，一爪已经扑了过来，足以将人撕裂。

　　烨瑾依旧不慌不忙，只提剑砍了过去，堪堪砍在穷奇爪上，顿溅起一滩腥臭污血。

　　穷奇痛呼躲开，眼看被轩辕剑伤着的地方开始糜烂，他抬眸愤恨看他，却见烨瑾也险些站不住。

　　他本就受浑沌影响，这一剑砍下去时，也恰是耗费他本身力气。

　　穷奇趁势又扑了上去，欲趁他耗力时给他致命一击。

　　可烨瑾到底还是具备法力护体，穷奇没能近得他身。

　　他站起来了，单手握剑直接出击，横扫穷奇而去。

　　只是他使出多少法力，便会被全数反噬。

　　反噬之痛最为难忍，又何谈他此时拼尽全力要对付穷奇。

　　这是一场血战，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一旦各自发力，便是敌我皆伤。

　　“可今日，我饶不得你！”任何人都不得伤害言念。护着言念，是他撑下去的意念。

　　烨瑾注神力入轩辕剑，提剑而跃起时更为灵巧。

　　穷奇还没能回过神来，便叫他一剑削下了那尖而长的刺毛。

　　身上刺毛本就是穷奇的铠甲，被烨瑾削去了大半，无异于是少了层庇护。

　　穷奇怒而仰天嚎叫，他发出一阵狂啸，震得烨瑾被席卷抛开，而钉死在石岩上。

　　他被浑沌控制了，就连四肢都动弹不得。

　　穷奇一腔怒火正是无处发泄，这会儿竟一步一步逼近了过来。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面前被黑暗笼罩，却还是挣脱不了浑沌在体内对他的控制。

　　他明白的，刚才失手将轩辕剑丢下了，如今手无利刃又被人所制服，怕是不易逃脱。

　　可他还是仰头看穷奇走过来，看他举起一爪砸向胸口来。

　　他笑了，慢慢松动四肢，对着穷奇说：“动手！”

　　穷奇果真被他激怒，一爪往他胸口处砸下。

　　只是还没能触及，他胸口处忽如多了一层庇护，刺得穷奇一趔趄，被挣脱开来的烨瑾顺势拿了轩辕剑一剑刺穿胸膛。

　　血，染了轩辕剑，顺着剑上砸落在地上。

　　烨瑾跃起并一脚将穷奇踹开，见他重重摔了下去，挣扎着爬不起来。

　　“你身上，到底有什么东西！”穷奇缩在角落里，显出畏惧的神态来。

　　烨瑾伸手从怀中拿出自言念那里拿来的香包，又从香包中掏出几缕发丝来，突然意识到这或许是言念的发丝。

　　却原来，是言念的发丝给予他力量，也是因为言念的发丝威慑了体内的浑沌。

　　难怪浑沌方才会忽而消匿，恰好就给了他挣脱的机会。

　　“穷奇，你可知罪！”将轩辕剑收起，此处更是昏暗了几分。

　　烨瑾负手走向他，看着他浑身糜烂，是为轩辕剑所伤，早已丧失所有力气。

　　穷奇却还咬牙切齿，扭过头不看他。

　　烨瑾也不在意，继续说：“白帝少昊若看到你这模样，指不定多痛心”

　　穷奇之父，青阳氏少昊，当年真是无限风光，又是贵为五帝之一，世称白帝。

　　三皇五帝，最为尊贵，极具威严 。

　　却不料，少昊竟有穷奇这个不才子。

　　“白帝当年冲上九天之上，求了许久才保住你一命，自此，他也无颜再回九重天，你可知为何？”那时，烨瑾也早已不管琐事。若不是白帝上了神殿来求，他或许不会出面处理此事。

　　他望向穷奇，见他仍是沉默，不由心中一阵恼火燃起，骂道：“你枉为人子！”

　　这四字，何尝又不是在骂着自己。

　　他同样枉为人子，竟被浑沌所控，甚至无力护着天地，护着自己心心念念的人。

　　烨瑾一步一步走向他，冷眼看他缩在角落里，便往他面前坐下，化出一把琴来，将琴横放腿上，自顾自弹奏。

　　他心无旁骛，低头拨弄琴弦，将琴音从指尖流露而出，再抬头时，他看见穷奇闭着眼，沉下心在听。

　　“白帝少昊琴艺甚佳，琴音亦能凝神”他解释道。

　　穷奇却说：“我知道”

　　他一定听出来了，知道这首曲子，就是幼时，白帝少昊时常弹奏弹与他听的。

　　“走吧”穷奇动了动笨重的身子，对着烨瑾请求：“请带我回邽山”

　　琴音应时而止，他抬头看，轻轻点了点头。

　　但见这头，言念揉着额从浑沌中醒了过来，还没能站起身，又觉一阵晕眩，差些就栽下去。

　　她勉强睁眼，入眸灰霾一片，都看不清眼前景象。

　　言念朝前迈了一步，竟忽而踏空了，顿时就被惊醒。

　　她才要叫阿瑾，耳边倒有人唤了声：“小七”

　　小七？小七是谁？

　　言念回头看，身边站着个男子，恰是梦里见过的那个高高瘦瘦的男子。

　　她侧首仔仔细细看，企图看清楚那张脸。可那张脸犹如蒙上一层迷雾，压根看不清面容。

　　男子又开口了，仍是唤：“小七”

　　“小七是谁？”言念环顾四周，问他：“我家小神君在哪啊？”

　　“小七，回来”那个男子朝她招招手，哄她说：“小七，你我就快要完婚了，你可还记得？”

　　言念吓得退后几步，可那男子又飘了过来，仍坚持唤她：“小七”

　　“我不是小七”她心慌，害怕。急于逃脱却又无处可去，只能立在原地，冷眼看面前的人，怒斥声：“我不认识你，你到底是谁！”

　　“我是你夫君”男子突然出现在她面前，语气坚定道：“汝乃吾妻！”

　　“我不是！”言念作势要动手，却被男子先制服了。

　　她动弹不得，只好瞪了他一眼，说道：“我不认识你，你许是认错人了”

　　“你我在锁魔楼，本就是让人钦慕的一对。小七，你不记得我，我却忘不了你！”男子握着她的手，轻轻握着，说：“你失去了所有在锁魔楼的记忆，没关系，我可以告诉你”

　　“我不听！”她从他身边挣扎逃开，可不管逃到哪里，都能看到男子站在面前。

　　“你到底是谁！”言念稳住心绪，干脆朝他走去。

　　“我，是魔君”男子好像有些不适，他说完这话便消失了。

　　偌大的此处突然就寂静无声，言念转头就跑，不小心踩空，又栽了下去。

　　“言念，言念！”

　　寻着那熟悉的声音，她奋力向前跑，义无反顾的冲了出去。

　　“言念！”烨瑾把她抱在怀里，又生怕自己一身带血的盔甲铬着她，只将人用臂弯护着。

　　他俯下身去，指尖轻轻点在她的额前，嘴里念了咒，就看见她睁开了眼。

       他冲她笑，柔声说：“我回来了”

　　她只是盯着他，目光一寸一寸挪到他沾血的盔甲上。

　　烨瑾忙解释说：“这不是我的血，我没事”

　　他总能懂她的意思，只要一个眼神，便知道她要说什么。

　　言念抬眸看了他几眼，忽然伸手紧紧抱住他，也不哭，也不说话，只是抱着，怕他掉头就走似的。

　　“此前我了无牵挂，他们要怎么对付我都可以，但现在不行，我有你”他拍拍她的后背，依旧不紧不慢的同她解释说：“抱歉，我让白玺给你施法，让你昏睡过去，只是不想让你担心”

　　烨瑾止不住咳了几声，就吓得言念忙握住他的手要查看他的伤势。

　　他摇摇头，笑着握紧她的手，缓缓道：“我想一直护着你”

　　言念微怔，低头看着那双还渗着血的手，眼眶微红，点点头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