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相较于梦都更靠南一些,是一座掩盖在繁华梦都下的温暖小城,傍水而起,整个小城都笼罩在匍匐的雾气之中,仿佛美人的面纱又似仙人的衣衫。
墨兰卿每年都会去临安小住一段时间,这里是母后的故乡,也是父皇与之初相识的地方。
母后故去,父皇只来过这里一次,回去大病了一场后就再没来过。
幼时墨兰卿曾问父皇为何不去,父皇只说:政务繁忙,卿儿替爹爹去陪陪你娘亲就好了。
墨兰卿那时年幼无知,还因此事和父皇闹了好一阵。现在想想似乎又明白了,父皇不是不想去,只是不敢去,怕睹物思人,怕悲伤太盛,怕往事重新萦绕心头,怕……
墨兰卿常常在想,故去的人是否有灵魂,是否还会留恋尘世间的是是非非,不管是或否对于活着的人来说都是无尽的痛苦与日俱增,直至生命的尽头。
马车行了不到一日便来到了临安。冬日的天黑得快,寒意随着北风席卷而来。
墨兰卿一行匆匆下了马车,住在母亲曾经住过的老宅院,因着坐了一天马车,所有人都有些困顿,草草的收拾了一下便睡去了。
“公主你醒了?”
墨兰卿才刚起身撩开帷幔,采薇便兴奋的过来帮她穿衣服。
“是师傅在弹琴吗?”墨兰卿坐在梳妆台前,隐隐约约听到琴音潺潺。
“应是姜先生没错了。”采薇忙着替墨兰卿梳妆,含糊的答道。
“怎么这么早就在弹琴啊?”墨兰卿小声嘀咕了几句,便没太在意。
早晨正陪着华姐姐和皇兄用早餐,见以快茶足饭饱,皇兄便提议道:“洛华好不容易出来一趟,我带你去临安转转可好?”
“好。卿儿一个人无聊,把她也带上吧。”华姐姐浅笑着应答。
“我没事儿,有采薇和思洛她们陪着,临安我也熟,待会自己出去玩儿就好。”墨兰卿知道他们夫妻恩爱,皇兄想要与华姐姐独处更是连瑜儿都没带来,自己就别去她们身边杵着了。
“不成,这太危险了,万一……”
“好了,华姐姐就安心同皇兄一起去玩儿吧,有思洛在没事儿的,实在不行,我让义哥哥陪着就是了。”
“你呀,说不过你,自己小心点。”潇洛华知道高泽义的能力,也不再辩解,只轻轻戳了一下墨兰卿,笑笑作罢。
“哈哈哈哈,只怕卿儿是怕我们做哥哥嫂嫂的碍着她喝酒吧。”墨骐君笑道。
“皇兄此言差异,酒无论如何都要喝的,又岂会因怕皇兄与华姐姐而作罢呢?”
“你这丫头,真真儿应了你华姐姐的话,说不过你,说不过你。”墨骐君一边摇头一边笑。
“说不过也要说,卿儿,喝酒是可以,你莫觉得酒香醇就又贪杯喝多了,一个女孩子,总是醉呼呼的,成何体统。”洛华微怒的看了眼墨骐君,继而又有些苦口婆心的劝道。
“华姐姐,卿儿记得总是醉呼呼的女孩子可不止卿儿一个吧……”墨兰卿将吧字拖得好长,小人得志一般看着潇洛华。
“你华姐姐也是酒鬼,这会儿怕是没话说了。”墨骐君再次笑出声。
潇洛华一时有些语塞,只得拿去一个包子堵住他的嘴道:“卿儿还是小孩子,怎么能和大人比,夫君你说是吧。”
墨兰卿依旧笑,也不反驳,只看着皇兄在一旁说是也不对,不是也不对。
愉快的早餐过后,墨兰卿刚送走了皇兄与华姐姐,便叫了采薇思洛回去换衣服。
因着刺客一事,墨兰卿已经许久没有出去过了,她生性喜欢自由,这些许日子可把她闷坏了。
途径一座小院,听得院中有琴音,墨兰卿又忆起晨起时的琴音,与现下听的结合竟有凄楚之感。
心下疑惑想着师傅怕是第一次来,既然说要带他来这里玩,应当带他去转转,想着就进了院子。
“师傅吃过早饭了吗?”人未到声先到,千肃离遂停止抚琴,等着她来。
“拜见公主。”千肃离起身拱手拜礼。
墨兰卿看着眼前人一袭白衣,身型单薄,再看周围除了自己前日给的暖炉,再无取暖之物。
“师傅为何在屋外奏琴,不冷吗?”说着就上前走了几步,微微展开斗篷欲为其挡一挡寒风。
千肃离往后退了几步,与之保持距离再拜礼道:“多谢公主关心,落隐不畏寒冷。”
墨兰卿将他的疏离看在眼里,迟缓的收了收斗篷道:“师傅,能同你商量个事吗?”
“公主请讲。”
“你我是师生,卿儿有或没有长公主的身份,师傅也都是为尊之辈,不期待师傅能将卿儿视做平常弟子,只愿师傅在外能忘记我是公主,你我亦师亦友岂不更好?我说这些,师傅可明白?”墨兰卿真诚道。
“……”千肃离沉默,漆黑的眸色阴晴难辨。
“若是觉得为难就算了,师傅要出去玩儿吗?临安虽不比梦都繁华,却也是个水乡之地,好玩的去处也多。”墨兰卿觉得自己似乎强人所难啦,哪怕这是好意,但在漠视一切的师傅那里都有一层恶意冒犯的意味。
又是一片沉默,墨兰卿有些失落。她欣赏他的琴艺,又感激他在危难之时挺身而出,她是真心敬重他,想与他做朋友,像待华姐姐皇兄一般待他。
“师傅不愿去就算了,卿儿先走了。”
“卿儿要去,为师自然要陪着。”
……
不光是墨兰卿震惊,在场的所有人都是吃惊相。
“好的,师傅,卿儿这就去准备。”墨兰卿率先反应过来,开心的带着采薇思洛朝着自己的院落走去。
千肃离静立良久,他不知道怎么了,似乎只在一瞬间又似乎酝酿了很久,那声“卿儿”就这样唤出口了。
墨兰卿依旧一身男装,带着采薇思洛两个小斯。千肃离看到眼前三人的装扮,不由得回想起那日在黍离时的情形,一时失笑。
“师傅在笑何事?”
“无事,只是忆起一个人来,觉得好笑。”千肃离笑容依旧,淡淡道。
墨兰卿本想再问问是何人,却见门口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遂笑着跑过去:“义哥哥这是在等我吗?”
“当然了,卿儿这身装扮是要出去祸害那家的女公子啊?”高泽义看着墨兰卿兴奋朝着自己跑来,打趣道。
“才没有呢,有义哥哥在,女公子的眼睛必定不在我身上。”
……
少男少女的打趣声如同阳光,温暖了冬日的同时又亮得耀眼。
千肃离看着墨兰卿在高泽义身边开心的样子,脸上的笑容凝聚。
仿佛就在一瞬间,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可笑,一个与血腥死亡为伴之人竟然也会错觉自己生活在阳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