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华

记得那年秋后问斩，他带我一同去西菜市口。

当时的我是什么情绪呢？隐约回想起当时的得意和骄傲。

这次可不是我要你死了，是皇上要你死的，可怜的陈氏。

远远看去，那人不披绫罗，不着华冠，不施粉黛，一张白晃晃的脸儿苍白的刺眼。

我，开国元帅神威大将军的嫡孙女，当时的太子，现今的皇上独一无二的结发妻子，从东宫太子妃继位中宫，得掌凤玺，何等尊贵。

陈氏，先镇国公，今断头台上带枷囚徒的嫡长女，于狩鸿二十二年赐予太子做侧妃，于康嘉元年从东宫迁至皇宫，得封贵妃。

康嘉十二年十月，镇国公勾结西域谋反，按律诛九族，查抄家产，家丁一律没入辛者库。

权倾朝野的镇国公？宠冠六宫的贵妃？不还是落得刀下亡魂，死无全尸的下场？生生世世，奴字冠身，与猪狗又有什么区别。

思至此处，嘴角浮现出嘲讽又自得的笑意。

较量了这十多年了，这今日啊，才算是分出高下了。

再喜欢皇上有什么用，最后和皇上合葬的还不是我，又不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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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至今日，往事或已遥不可追，唯有那日的刑场分外清晰。

那年那日，我不过才三十有一。虽然后宫中不乏娇艳欲滴的新秀，除去了个贵妃陈氏，也就没什么大风大浪了。

今年今日呢？我已是苍颜白发，耳顺之年了。

三十年前，我身着凤冠霞帔，绫罗珠饰，自认为是一派的磅礴大气。

可事实上呢？

皇上给了我机会，让我行刑前去天牢见陈氏最后一面。

可我根本不屑于去。天真的我，自认为这是皇上给陈氏的仁慈，是给我耀武扬威的机会。

天真的我于是天真的想，她一家咎由自取，沦落至此，她的尊严早已被我碾成碎末渣滓，不去也罢。

时至今日，中宫荣耀早已成空。现今，是元吉二年，继位的是皇上的胞弟，廉亲王。而我，曾经的中宫皇后啊，却是如今的冷宫废妇。

也正是时至今日，我才明白，皇上是在告诉我“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让我去听劝诫的。

我曾不屑于见的人，不屑于关注的门楣荣耀，不屑于关注的家族琐事，不屑于涉足的朝堂争斗，终于把我囚禁在这幽森的冷宫，我也成了一个任何人都不屑于关注的废妇。

怪我吗？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除了怪我自己外，还能怪谁。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墙倒众人推，树倒猢狲散。只不过，谁是树，谁是猢狲？我不知道。

康嘉二十九年，父亲脱漏户口，舅父阻碍言官上书陈言，表兄知法犯法，仗着自己皇亲国戚的身份无恶不作。

一家人可谓是狼狈为奸，串通一气胡作非为。

皇上震怒，我们一族处以流刑，发配边疆。念在我全然不知，又有多年夫妻情分，留于宫中，只不过是冷宫。

康嘉三十八年，皇上与我皆至垂暮。镇国公的案子平反，一族人皆得重获清白，陈氏则追封敬献穆皇贵妃。

如果我年轻个几岁，如果我还是皇后，我一定会嘲讽地笑笑，告诉新人，这在死人身上做的功夫啊，都是做给活人看的，不用太当会儿事。

可是现在啊，我早就用不着别人在我身上下功夫了。

贵妃处死，皇后已废，皇上未另立新后。后宫子嗣稀薄，皇上身后无人，好在廉亲王兢兢业业，虽已过不惑之年，不似皇上继位时少年意气，却是沉稳大气，可担天子重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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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嘉四十年，皇上驾崩。

棺椁中仿照敬献穆皇贵妃生前所好，定制凤冠华府，琳琅珠饰，与皇上合葬，生生世世，永结同心。

也正是国丧的那天，我才知道，这无休无止的争斗，在我们所追逐的东西落幕的那一刻，才能揭晓谁是最终赢家。

是啊，再喜欢皇上又有什么用，最后和皇上合葬的还不是你，又不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