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一代权臣纳兰明珠之子,是家世显赫,隶属正黄旗的贵家子弟,是文韬武略皆为绝顶之人,是那个十七岁入国子监,十八岁参加顺天府乡试,中了举人。是十九岁参加会试中第,考中贡士。是殿试上,考中第二甲第七名,赐进士出身的风流才子。是在那个朝代,为人所赞叹不已的大词人。
可我只承认,他是个寂寞的人。是此人间,惆怅客。
纳兰容若。历史长河里,他提着鞋,淌水走了过来。
他每走一步都从容,可这每一步都带着哀叹还有辛酸。他是痛苦的,是哀伤的,是无奈的,可他渴望能遗世独立。
于是他走了三十一步,三十一步走完,他对这个世间招了招手,只留下《饮水词》,然后,归去。
至情至性,是纳兰啊!
他写:“ 昏鸦尽,小立恨因谁?急雪乍翻香阁絮,轻风吹到胆瓶梅,心字已成灰。”
我仿佛看到这么一个人。看见一个孤独无助的人在黄昏时伫立回望,他在看什么?在想什么?亦或者,他很难过,那么,他又在难过什么?
这首《梦江南》作为《饮水词》的开篇之作,纳兰却只想告诉所有人,他的心已经被化作灰烬了,也就是,哀莫大于心死。
他明知道自己在思念一个女子,哦!不,已经不能称为是女子,那个他深爱着的表妹谢氏,她已经嫁为人妇,已经入了宫成为了深宫中的妃子。
可他还是念念不忘。他与表妹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本以为迎娶她为妻,自是水到渠成的事。
可她还是成为了康熙的妃子。他即便再爱,再想,也不能去怨,去恨,甚至去对表妹说一句:“我带你走”
他是御前侍卫,是家族希望。可他,不只是纳兰容若。
所以啊,黯然神伤?没有用。自怨自艾?使不得。
纳兰容若只能说一句:“心字已成灰”,字字句句,最后只汇成无缘二字。
这个寂寞的男子,就这样带着一身的伤往前走,走到要娶妻这一年了。
他心里明白,他不能任性妄为!
于是他娶了卢氏为妻,攒了所有的幸福给她,给她一个男人满腔爱意。
他与妻子一起,其实说来也幸福。夫妻二人,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小两口的小日子过得甚是惬意,如若不是这人世间别离太多,三年对于他们来说,是真的太短。
谁能料到呢,婚后仅是三年,卢氏便因病而逝,一代美人,自此香消玉损。纳兰容若因此受了重创,差点一蹶不振。
他为妻子写下悼亡词《浣溪沙·谁念西风独自凉》
谁念西风独自凉,萧萧黄叶闭疏窗,沉思往事立残阳。
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
他明白,这人世间,月尚且有阴晴圆缺,人更是有太多的悲欢离合。
可卢氏走了,把他的心带走了,也带走了那最后一缕残魂。
他终日哀伤,已经宛若行尸走肉。他自怨自艾,只叹往日美好,怎的不好好珍惜?
好友顾贞观终也心有不忍,忙引见了江南才女沈宛与他相识。
也就是因为沈宛,他感觉他好像又活过来了。
说来沈宛此女,甚是聪颖。她虽为才妓,却终究是与众不同的。
在纳兰容若看来,她的出现就犹如他这溺水人在苦海中忽而抓到手的一块木板。
我这样形容,可能不够唯美。但我只能这样说,因为对于此时的纳兰容若来说,沈宛无疑是给予了他继续在苦海沉浮的勇气。
可惜,有情人终不成眷属。只因,沈宛是汉人。
在那个时代,在满人为尊的时代,纳兰容若之父不允许他与一个汉族女子有任何关系。
于是父命难为,他进退两难,更是痛苦,只好把沈宛藏在外头,企图将偷来的小日子过得更开心些。
可最终,这件事还是被纳兰容若的家人发现,沈宛深明大义,也逼于无奈,只好带着遗腹子离开了他。
不难得知他该有多难过,该有多无助,我们从一首《踏莎行·月华如水》便能得知。
我们透过这首词,好像依稀可见他提了笔落了泪,一字一句的写下时,可观那双颤抖的手,还有一双悲痛的眼。
他写:“月华如水,波纹似练,几簇淡烟衰柳。塞鸿一夜尽南飞,谁与问倚楼人瘦。
韵拈风絮,录成金石,不是舞裙歌袖。从前负尽扫眉才,又担阁镜囊重绣。”
他到底不敢说太多,因为,他是纳兰容若。
纳兰容若这人,说他是至情至性之人,是真的有据可考。
从每一首词中,我们得知他一生都在追求,也一生都在失去。
得到与失去,生离与死别。他是聪明人,太明白自古深情留不住的人,往往是最迷茫的人。
即便生在钟鸣鼎食之家又如何?即便满腹才华又如何?
纳兰容若啊,他活得透彻,可也活得迷茫。
他走走停停,在人生这一片苦海中。他哭过,怨过。他悲愤难过,他郁郁寡欢。
他或许也累了。当他回头看,当他对着佛像苦苦哀求时,他仿佛听到佛说:“人生苦短,何不归去?”
是的,他信佛,那么他想,那就听佛一句。
终于,康熙二十四年的五月三十日,他撒手人寰,笑着和这个人世间告别。
他说:“我是人间惆怅客,知君何事泪纵横”
走到最后,他终是仰头看天,不知道对谁笑,或许也会说句:“我来了”,然后闭上双眼,安详归去吧。
哦!对了,值得一提的是,他的妻子卢氏也正是死于五月三十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