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子从他的手里掉落,一路咕噜着滚到她的脚下。
她光着脚,圆润的脚趾头和那颗桃子有了一丝接触。绒绒的,让她觉得有些痒。
——————
他是在一个刚入春的雨夜碰到她的。
与其说是碰,倒不如说是捡的。那个时候天气还有点冷,雨下得轻薄,但极为细密,敲得伞面响个不停。
他那晚约了个朋友小聚,刚下马车便看到她蜷缩在小巷的巷口,身上的裙子已经脏得看不清原来的颜色和款式,就这么躲在酒桶的旁边,依靠着别人家的屋檐躲着雨。也看不出来样貌,只看得见手和脚,不过也是脏脏的,看不太出来年龄。
不过是个在红灯区流浪的女人而已,他压根没放在心上。理了理领带便进了酒馆和朋友谈天说地。
直到深夜,街上都是零星的醉鬼相伴而行时他才出来。雨停了,他看到车,却看不到车夫的身影,转身一看,车夫或许觉得她可怜,便喂了她一点小面包。
此时他才看得出来这是个女孩,很年轻,十五六岁左右的年纪,但不太说话,只埋头吃着小面包,看到他,便怯弱地又缩了起来。
车夫马上反应过来,把手上的面包全数给她之后便张罗着让他上车。
车开走了,但车又折了回来。
他原意是收养她做应付远房亲戚的非议。的确,已经到了三十岁却还未结婚,对他来说外界给他的压力很大,但自从索菲娅病逝后,他便无心再娶,把家也搬回了跟索菲娅刚成婚的时候住的庄园。
这个孩子,很合适。
管家给她安排了阁楼的房间,后来因为她什么都不懂,便搬了个房间,跟女仆们住在一起,也好让她学习下规矩。
她总是很怕生,哪怕吃早餐的时候见到他,她也要挑距离他最远的地方。总是等着他吃完才开始吃,怯生生的样子让他觉得这个孩子有点可怜,但也不知道从何下手去缩短两个人之间的距离。
她忘了自己的名字,只知道大家都叫她小桃子,记事起便住在那一区,一堆姐姐们照顾她的,但后来她们都不见了,便只能流浪了。
许是那些姑娘们的其中一个生下她的。这种经历,很复杂,但也简单。因为没有人知道她到底是谁。
他也不愿意去深究她的来历,不过是个可怜的女孩,从索菲娅当年给孩子起的名字里挑了一个给她,她便叫佐伊。
佐伊虽然面对他的时候很不自在,但跟庄园里的仆人们倒相处得极为自然。那天他刚忙完生意上的事,天色渐晚,只剩下夕阳的些许余晖和云混在一起,整个天都是粉紫色的。
仆人们正忙着点灯,他坐在窗台上,看到她也掺了一脚。她穿着条深蓝色的裙子,随着手上的动作,白净纤细的手腕从灯笼袖衬衫里露出来,深棕色微卷过腰的长发随风摆着,后脑勺上的蓝色蝴蝶结也像一只小蝴蝶上下摆动着两翼,和仆人们打闹着,笑声很轻柔。
晚上,一向不喜欢跟他吃饭的她竟破天荒地出现在饭厅里。他有些惊喜,但不做表示,毕竟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在饭桌上还是最远的。
佐伊的确长得很好看。虽然是有棱角的脸,但脸颊肉肉的,嘴巴圆圆,眼睛像桃核一般眼尾略略上挑,眼睫毛扑闪着,在光的映衬下目含雾气。
好一颗水盈盈的桃子。
或许是意识到被盯着,她下意识地避开了他的眼神,直到管家笑着给他们送上甜品,她才开腔。
“我看园子里的桃子都开始熟了……便、便摘了几个给玛吉她们。”
—“所以今晚的甜品是桃子做的吗?”
—“应该会好吃的,我偷偷吃过了…”
同时发声的两个人相视一笑,佐伊进来一年半之后,两个人终于算是说得上话了。
万事开头难,自从两个人说上话之后,佐伊再见到他也不会见外,有时候也会挑靠近他一点的位置跟他一起吃饭。时不时还会跟他说最近跟着私教学了些什么,在园里碰到些什么新鲜事。
最近的难题,是称呼的问题。佐伊从进来之后就一直不怎么叫他,后来说上话了便只叫他修伯特。身份没有定下来,称呼也就没有定下来。
修伯特是觉得没什么,也没多少人知道她的存在,平时庄园里氛围都挺轻松的,没必要讲究太多。
坏就坏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远房亲戚知道了佐伊的存在,便来信说要拜访。日子定在了佐伊十八岁生日之后三天。
的确有点麻烦,修伯特一直定不下来她的身份,觉得当女儿是最稳妥的,但那边总会给他说媒来一个他不喜欢的姑娘跟他分身家。
他愁了很久,甚至愁到半夜也不知道要怎么办。就这么借着月光躺在房间的椅子上发呆。
呆着呆着就天亮了,直到佐伊来他房间喊他吃早餐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昨天晚上揣着索菲娅画像的怀表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