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来日长

拾一发现卿舟可以永远如沐春风地跟任何人讲话，无论对面是笑得和蔼还是气得面色发黑，卿舟永远光风霁月。

　　他总是微笑，那怕看不见也总是风度翩翩，礼仪完美。

　　至于他心里怎么想的，拾一感觉对面的人肯定不知道。

　　云羡已经在老板的沐桶里睡了一夜一天，拾一靠在楼梯扶手上一边啃着胡萝卜一边想厨房里少了一个碗，好像是云羡那天给拿去了，对了，筷子也没还。

　　他也时不时的向卿舟处瞥上一眼，卿舟对面的俊美男子神色淡淡，而卿舟还是微笑。

　　林和光斟满一杯酒，举在唇前却不急着饮下：“看来卿老板并不同意。”

　　日光四敛，暮色浸染。太阳渐渐的收起它通黄的光线，夕阳就斜斜的从窗外洒进来，给卿舟手中的玉兰花镀上一层金箔。也有人家在做晚饭，一股香气，拾一仔细嗅嗅，好像是糖醋鱼。

　　林和光就听见卿舟清凌凌地声音：“何不饮下这杯酒呢？我唤它月致，多美的名字。”

　　清纯的幽香从酒杯中慢慢的溢出来，杯中的酒水清纯透彻好似明镜，映着翠绿色的酒杯很是好看，林和尘举杯一饮而尽，然后酒杯在桌上发出轻响。

　　“月致，忘忧，春醪，琥珀，清水，今朝醉，明日愁，都是我自己酿的酒。”卿舟放下玉兰花也斟酒一杯，似笑非笑：“京都酒馆几乎都从你林家取货并不酿酒，所以他们加入你们林家与平常而言并无区别。而我，不同。”

　　林和光容色淡淡，仔细打量着玉兰花：“真好看，你夏天放什么花？”

　　“栀子，绿白有致，也很不错。”

　　“那这事儿就这么算了。”

　　寂静的风声在门外回旋，卿舟言语带笑：“你甘心吗？”

　　林和光站起来，向前一步，俯身靠近他，也靠近他的清风冷香，接着呢喃声就响在他耳边。

　　“当然不甘心。”

　　拾一一根胡萝卜啃完就再啃一根，也没想明白林和光到底看上半生瓜什么，倒是他的相貌引了一番小小的惊讶。

　　卿舟送给冷溶的那坛忘忧是拾一给林知白送过去的，所以他见过林知白。二人明明是同样的眉眼，林和光却无林知白的温文尔雅，反而带着一丝……邪气，林和光的眼里藏着钩子。他只要淡淡的看人一眼，就像能钩下人的一块肉来。

　　“绝对是个奸商！”拾一恶狠狠地拍桌，对林和光的属性下了定论：“想商业吞并我们，妄想！”

　　卿舟抚顺拾一头上的炸毛，点点头，不错，居然还知道商业吞并：“晚上想吃什么？”

　　“糖醋鱼。”

　　卿舟被夕阳照得眯了眯白纱下的眼睛，那就吃糖醋鱼。

　　拾一的感觉没有错，林和光就是个奸商，一个庙里还俗来的奸商。他自娘胎里带了病，差点死掉，被送去寺庙里休养，十岁时生母身死他干脆剃度出家。要不是林家的男孙都死干净了，他想，林家不会承认他，毕竟，他是卑微的侍婢生下的孩子。

　　林府今晚的商宴上高朋满座，灯下美人如玉，言笑媚行，众人推杯换盏，好不热闹。林和光接过侍儿递来的一杯美酒，默默品尝起佳酿来。

　　在座的都是京都有名的生意人，众人相互私语客套，笑容满面却甚是虚伪。

　　林和光举着酒杯突然就想起卿舟来，卿舟的笑会让人觉得像是迎面而来的温柔春风。

　　但是他能明显的感觉到，这春风能杀人。

　　众人把酒言欢间发现林和尘并不言语，只是目光一直盯着筵席中央那个舞姬，便有人故意笑着问道：“林少爷，瞧着那小舞姬，可是中意啊？”

　　林和尘回神往筵席中淡淡瞥一眼，舞姬抬眸与他目光相对，唇角扬起笑得更欢，正是那是在醉仙楼的那个西域女子。

　　“李公子还是莫要打趣林某了。”林和尘默默将酒杯送到唇边喝了一口酒，表情淡淡，一派毫无兴趣的漠然。

　　那名李公子眼珠一转，转头望一眼舞姬，讪笑一声：“那为庆祝林公子大业，我敬林公子一杯。”

　　林和光无声地笑了笑，却不理会。此时繁密的丝竹声余音渐无，舞姬也完美地结束了这场舞蹈，室内立即安静得令人尴尬。

　　舞姬轻移莲步上前，取起桌上的酒壶，替自己满上了一杯，眼中波光流转，笑意是万种风情尽生：“裴惜也敬公子一杯。”

　　“裴回轻雪意，似惜艳阳时。倒是个好名字。”林和光一手把玩着空酒杯，轻瞥一眼四周人的神色转而回眸，然后一手拈住裴惜的下巴，唇角泛起一丝笑：“醉仙楼的姑娘都是如你这般吗？”

　　裴惜一边开始靠近，一边笑着问：“这般什么？”

　　林和光眼睛一眯，没吭声，却放下手中酒杯。

　　在林府的灯火阑珊中，料峭的春风依然寒冷，裴惜被吹得浑身打了个激灵。林和光发出了今夜的第一次笑声，很短，像是一把短箭直戳人心。

　　“裴惜姑娘的舞裙太单薄了，管家，去带姑娘加件披风，然后送她回去。”林和光放开裴惜，抬头淡淡地说道：“各位，时间也不早了，今日林某招待不周还请见谅，我们，改日再聚。”

　　众人再次客套一番，人走宴散，酒淡茶凉。

　　林和光在待儿的引灯下走向房间，他的房间是一处掩映在翠竹中的院落，很是幽静典雅。

屋中的火炉水已初沸，一白衣侍儿撇去水上浮沫，舀出一瓢沸水备用，后缓缓往沸水中加入茶叶，不久，茶香满屋，袅袅袭人。待其奉上茶后，悄然离去。

　　“公子，好像并不高兴，尤其是李公子说那句‘大业’时。”站在林和光身后的青衣侍儿小声说道。

　　“我是商人，既微又轻，做的也不过是一些小事。”林和光一边说，一边饮着茶汤：“况且，我还需要很多时间。”

　　“那裴姑娘呢？您也不喜欢？不过看她的右手虎口和食指虽是精心呵护但略带薄茧，应该是惯常握刀。”青衣侍儿沉沉的声音就传过来。

　　杀人刀。

　　林和光转过身，发现青衣待儿虽是眉眼低垂，却是掩饰不住一双明眸含着笑意。

　　“你到底想说什么呢？”林和光笑笑。

　　“公子果然是个聪明人。”青衣侍儿抬起头，一双杏眸明亮亮的，整个身影飘渺地笼在灯下，悠然宁静的像一潭深水，温和的语调如春风化雨，：“我相信公子他日一定大有作为。” 然后他便转身走出林和光的寝室，溶在了夜色中。

林和光听言微微一笑，抿一口热茶，用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音量优哉游哉地回了一句：“来日方长，那便，借君吉言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