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春天,到处皆有欢唱的黄莺,遍地的红花映衬在绿叶之间。江边的杨柳,轻垂着枝条。江中的水面尤为平静,面上抚起的波纹,一阵阵儿的,泛着苔般的青,没有一丝杂音。茶楼的伙计只在寻常客人身旁热情招呼着,不曾扰到江畔亭中歇息的贵客。
却不想,无人过分注视的亭中传来玉器破碎的尖细声响。茶楼的掌柜有眼力见儿的很,闻声后可生怕怠慢了贵客,支开了身边的小厮,踱着沉甸的小步向亭那边跑去。停下步来,喘息着,还未看清亭中人的尊容,就被一旁气度不凡的黑衣男子拦了下来。
“我家主子不喜人扰”黑衣男子面无表情,嘴唇动了动,给人沉重的压迫感。
身躯矮小且臃肿的掌柜抬头望了望身材魁梧的黑衣男子,不敢贸然向前,便就地停驻,拱袖作揖。同时堆起脸上的横肉,骇人地朝男子一笑,“这位公子,小人是怕怠慢了贵客,烦请问贵客可还需要些什么?随时吩咐”。
亭中人幽幽地开口道;“那便谢过掌柜的好意,一切周到”。
掌柜往黑衣男子身后小心地张望,竟不承想方才清冷的声音出自亭中那位雍容华贵的妇人之口,亭中妇人支起右手,将额角轻靠于两指之间。掌柜还想继续瞧个仔细,却感受到眼前人的寒意。
“莫要再逾越,主子让你走”,黑衣男子手中长剑险些出鞘,剑刃闪着银光,吓得掌柜一个不稳,踉跄着向后摔去。
“狞兽,不得无礼”,妇人毒辣的眼神瞥过来,让人无法抗拒。
“小人告……告辞”,掌柜趁妇人训斥的片刻时间一个翻身爬了起来作揖,浑然不觉外衣所沾上的泥土,慌乱地逃离了这个地方。捂着胸口跑回了茶楼大堂,周边的伙计忙打听情况。
此刻亭中,“狞兽,下次这般鲁莽可是要付出代价的,明白吗?况且出了府也得有青家人的规矩”,亭中人颦着眉道。
“属下明白,但不知……”,狞兽不敢继续言语。
“说下去!”秋月白轻揉着眉心,用毋庸置疑的语气命令道。
“主子刚才为何捏碎茶杯,可是为找寻沉敛一事?”狞兽小心谨慎地将想法托盘而出,并低着头,像是等待责罚般。
“沉敛那丫头的确难寻,实在不应该为此事动怒,可汝等的办事能力……”,秋月白用光洁的小指在茶渍旁轻叩,不理会指尖沾上的茶水,似是在思考什么大事。
良久……
“去把少主叫来,一个人也不要带”。
“属下遵命”,狞兽转身施展轻功,在檐上奔走。
秋月白似是想到了什么,眼底尽是母性的温柔。
殆命庄
“公子,有人求见”,庄内负责传话的小厮低顺着眉眼,很是恭敬。因为无人能想象到眼前这个身着瑾衣白袍手里把玩着玄铁扇的翩翩公子,一回庄便杀了有过偷盗行为的庄内下人,不知哪来的证据交予了庄主,还美曰其名;为庄主清理门户。
而殆命庄英明一世的庄主不仅放纵他,还帮腔道:“介亭在外流浪之时,多次替这种手脚不干净的人背了黑锅,遭受毒打。这种人,不能留着!”
庄内人对这位新来的公子不甚了解,只听说是庄主的私生子,更可笑的是庄主夫人竟没动怒,不作声地把大公子接了回来。初来乍到的李介亭还掀起了不小的风浪,却又在他雷厉风行的办事手段下销声匿迹。现如今,庄内是个明白人就会对这位公子又敬又怕。
李介亭暂无答复,只将身体向前小挪了一步,闭上眼,轻嗅春日的芬芳。不察狞兽已进入院落中,小厮亦未察,也未得到命令,就在原地愣着,不敢作声。
“人都来了,还杵着作甚,退下!”李公子极为斯文地斥着下人,右手中的玄铁扇若有若无地拍打着左手心。
“是……是”。
“呵~让你见笑了,她找我何事?
“主子让少主您过去一趟,少主走吗?”狞兽可没少在这位爷头上吃亏,自然不敢强硬地“请”过去。
“就这么召之即来、挥之则去,这个女人到底……”狞兽见眼前人忽停了下来,不觉眼神瞟过去窥探着:瑾衣公子拧着英挺的眉毛,瞪着好看的丹凤眼,朱唇微张却又抿下。眼角带着的杀气、染了红的眼白和随风飘动的墨发,无一不昭示着此人强大的气场。待狞兽回过神来,想出声打破宁静,话却堵在嘴边。
“也罢,难为一个传话的人真不算什么本事,带路吧,”李介亭薄唇轻启,朝狞兽打个手势示意,随后转身走出庄去。
卧故山 青府
卧故山自古有仙气萦绕,山上的树木也颇有灵气,一派青葱。放眼望去,与普通的青山无异,倘若是穿过灵气最盛、名为辞仙林的竹林,便能瞧见截然不同的景象——对称排列的瀑布、花树、果树嵌在白墙青饰宫殿的两侧,宫殿也只是有幸见到的无知者赋予的称谓,实则是建得较广阔的府邸。府邸前立着极具象征性的青玉柱,柱上盘着神色温和的青蟒,外人称之为慈蛇柱,慈蛇柱中央即是正门。
至于辞仙山为何难以通过呢?只因这竹枝长得奇特,竹叶往往择最高处伫立,加以雾气环绕,不仅难辨识路的方向,甚至还吸引了受灵气供养的青蛇群。这般如此,辞仙林便令人心生畏惧,而林后的青府更是令人可望而不可及。
青家人却能出入辞仙林畅通无阻。只听传言说,青家人祖上修道时曾救下一条历劫后奄奄一息的仙蛇,仙蛇为报恩许下誓言——保青家人通行无碍。
兰皋给青家家主讲述山下人们对青府的传言,家主青仞脸上不怒自威的神情带出了他的苛评:“简直就是胡扯,什么仙蛇,若不是青家人人佩青玉,早成蛇群的腹中食了”。青仞虽早入不惑之年,但面上不减当年的神采,剑眉明眸,墨发倚着紫金白玉冠束着。挺拔的鼻下有着与重情不符的淡红薄唇,鬓角的碎发染了青,若有生人,定要赞叹这惊为天人的容颜:好一俊美少年郎啊。
“兰皋,秋娘可有回来啊?”青仞拢了拢散在玉案旁的宽袖,怕这成色上好的青衣落上其它色彩。
“禀老爷,四夫人派人传话来说是酉时归。”
“你去唤浸月来,”青仞接过一丫鬟递来的青玉蟒玟茶杯,握在手心细细摩挲着,不过一会儿又将杯子轻放于眼前的玉案上,左手提袖从茶罐中拈出两片青茸尖在玉杯上方洒落。一旁的丫鬟会意,为之续上了水,清香中夹杂着甘甜顺着边缘溢出,青仞的性子便如这茶水般。
青仞举杯欲饮,忽听有人唤自己的小字,便垂手放下玉杯,静静地别过头去。
“孤客——”厉氏迈着庄重沉稳的步子走来,手心攥着纸卷,修长却略显弯曲的手指提着青白裙摆,足底的金丝青莲绣花鞋踏上台阶。
“是你,有何事这等慌张,”青仞再次抬杯饮下醇香的青茸尖,余光自是瞥见了厉氏眼底的无尽落寞。
“青孤客!不希望是我吗?好,那就让我告诉你,你的掌上明珠出了什么事!”厉氏不顾礼节,狠狠地把手中纸卷拍在了玉案上。青仞自是看出了厉氏的火气,却也顾不得安慰,抓起纸卷摊开了看。
“眉黛……这……可属实,哀筝阁怎会害人?”青仞死死盯着手中被捏得变形的血纸。厉氏不改其色,“人都找上我了若不是辞仙林的蛇群抵挡了会儿,恐怕带来的人是要将青府掀个底朝天。我身为青府府内事务的管事者,可不想闹大!”
“那便交由你处理吧,有什么需要自行调遣。”
“那便再好不过!”厉氏如豆蔻少女般掩唇轻笑起来,“此事若是有秋妹妹相助就更好了,听下人说我这妹妹出府了,不知几时归啊?”
“酉时”。
“那老爷,妾身便先行告退了,待秋妹妹回来我自会派人来禀”,厉眉黛端起大夫人的架子行了个欠身礼,端庄优雅地大步离去。
而青仞望着被压在桌上的血纸百思不得其解,正巧,兰皋此时带了一位与她衣着相像、长相清秀的侍女,二人皆梳着精致的双平髻,竹叶暗纹的绿衣彰显着她们不同于其他丫鬟的身份。
“老爷,浸月带到。”
“兰皋,你先去眉黛那里帮衬着点,至于浸月这儿有话要问。”
“奴婢告退!”
青仞依旧留着那温和的性子,头不偏不倚地盯着浸月清秀的脸庞,半晌才动动嘴。
“你可知我找你何事?”
“回老爷,奴婢自然是明白的,老爷是想知道四夫人出府办些什么事。”
“不愧是秋娘身边的人,既如此,便尽数告知我!”
“在回答老爷之前,奴婢有个疑问可不得不说出。我家四夫人负责接手的不就是府外的交际事儿,经常出府也是常事,怎地今日老爷想起来过问一下?”
“小丫头好胆识啊,敢这般对我讲话。你说的也不无道理,可……今日却是有人告知了秋娘的行踪,我这才想着询问一番。”
“有人告知……这是有人想引起府里的内讧吧”
“你想的与我如出一辙,恐怕不只那么简单,所以才找你这个秋娘最信任的丫头来谈谈。”
浸月愣了一下,低下头,用仅能自己听见的声音弱弱地问了一句:“最……信任的么?”
青仞极为敏感地捕捉到了这一举动,不紧不慢道:“你在嘀咕些什么?”
“啊?没有……没有,老爷,我能告知你的只有——四夫人在寻人。”
青仞在为她转移话题的能力感到惊叹之余细细回想了一下,默默道:“寻的是何人?”
“不知老爷是否听说过四夫人的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