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的样子

大大小小十几篇，字迹不算美观但难得的工整，陈祁夏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每篇都看完，期间她也意识到了自己该冷静的，事情已经这样了，她只能尽量让自己不再生气，努力地说服自己这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实上的确是没什么大不了的不是吗?

起初，写日记的念头是从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开始的，那时候一家人都还住在老房子。小孩子嘛，都有些不想写作业，成绩好的陈祁夏也不例外，周末两天的作业也有留到星期天晚上熬夜疯狂地补的时候，就算这种时候也不能抵挡她对看电视的痴迷。十一、二点，客厅还亮着电视的光，是那种四四方方一台的彩电，机身厚重，跟现在的液晶电视完全没法比。怕声音吵到家里人睡觉，便把声音调到几乎听不见。小小的陈祁夏便一边借着不太明亮的光赶着作业，一边时不时抬头看两眼电视。那天晚上就是这样的场景。

电视上放的是一部战争片，具体名字陈祁夏记不起来了，只记得抬头刚好看见香港演员陈法拉在剧中的一段戏，她是个年轻的女学生，每天晚上都以写日记的方式记录一些大大小小的事情，发表自己对那些事情的看法。那是一场与自己的对话，不用顾及别人的感受，畅所欲言。

然而等到真正开始动笔写是在四年级的时候，老师以作业的形式要求每个学生每天都要写。一方面，我的确喜欢这种记录生活的方式，一方面我不允许自己缺交作业，所以每天都规规矩矩地完成任务。甚至等到老师不再要求，我也一直保持着，不说每天都有，但每件“大事”都会被记录。那时想着要记录生活肯定是怕以后会忘记，那又是为什么怕忘记呢?一是忘记本身，人都怕失去，一是怕忘记了那些事就等于忘记了自己，长大后会变得跟那些大人一样。

大人是什么样子的?陈祁夏觉得爷爷太顽固，太多规矩。干活或者帮忙拿些什么东西时只要稍微迟钝一些，就会被呵斥，甚至很多时候都是用棍棒来教育小孩的。奶奶脾气挺随和，陈祁夏也喜欢跟她聊天，但总归是农村妇女，吝啬、爱占小便宜等小毛病该有的都有。

小学四年级的某天下午，陈祁夏正在放学回家的路上，回到下村的一个小卖部就听见有人在嚷嚷说她爷爷奶奶又打架了，爷爷用锄头打伤了奶奶的脚。陈祁夏有些害怕，以往都没那么严重的，要是奶奶有个三长两短怎么办?没了奶奶，那她也没有理由在这个地方生活了，不是亲生的，六叔跟六婶都不会要她的。后来隐隐约约知道，好像是说奶奶三天两头地到处跑，给人做媒，家里都不管，加之爷爷觉得丢人，那天刚好两个人吵得厉害，爷爷一气之下就动手了，幸好并没有多严重。

爷爷奶奶有两个儿子，两个女儿，当然不包括我爸爸。六叔六婶是爷爷奶奶的大儿子，陈祁夏有些怕他们，觉得他们很凶，尤其是六婶。据说六婶比六叔要大五岁，娘家人挺有钱的，所以把六叔管得死死的。六叔每到过年就喜欢到下村的小卖部赌骰子，被六婶发现都会是一顿狠狠的数落。

除此之外，六婶不喜欢陈祁夏，觉得奶奶为了带陈祁夏这个外姓孙女而不管她的儿女。在老房子住的时候大家彼此都心照不宣，而且他们常年在外打工，逢年过节才回来，日子凑合着就过去了。可是做了新房后，爷爷跟着他们一家去了新房住，陈祁夏和啊兰妹跟着奶奶在老房子住，爷爷身体不好，照顾三个孩子总觉得吃力，因此六婶对奶奶的抱怨就更多了。有一次不知什么点起了火，六婶回到老房子把衣服被子什么的都扔出了房间，大闹了一顿，事后村里人都纷纷指责他们两夫妻不会做人。而一向怕老婆的六叔都出面指责了六婶，爷爷更是放了狠话，说陈祁夏是他的孙女，她要在家里住多久就住多久。

当然，很多都是听说的成分，陈祁夏并没有亲眼看见当时六婶是如何闹的，六叔是怎样说六婶的，更没有看见爷爷放狠话的场景，但作为一个敏感的小女孩，那些恶意是确确实实感受得到的。令陈祁夏感动的是平时那么凶的爷爷居然承认陈祁夏是他的孙女，虽然平时爷爷并没有表现过嫌弃这个妻子与前夫的孙女，但那还是第一次让陈祁夏真真切切地感觉有了家。

再说说爷爷奶奶的二儿子，十二叔给陈祁夏的第一映象是个意气风发的年轻人，虽然也结了婚，两个女儿也只比自己小一两岁。在陈祁夏的记忆中，第一次见到十二叔是在小学二年级的时候。因为他在南京当厨师，两三年才回一次家，那天他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陈祁夏觉得他很高，身板硬朗，笑呵呵的，看起来很好相处，小小的陈祁夏暗暗地在心里想着，以后她也要嫁一个这样的人。

许久没见过爸爸的啊兰妹那天晚上收起了调皮捣蛋的性子，居然独自蹲在墙边哭了。啊兰妹的姐姐，啊媛妹从小在外公外婆家生活，她应该也感到很孤单吧，可惜那时的陈祁夏心思还没想到这个点，只觉得她总是跟自己抢东西还不够，难得的见到妈妈的机会，她还要跟自己抢妈妈的关心，明明她自己也有妈妈。

只是过了一两年左右，十二叔要跟十二婶离婚的消息就猝不及防地传开了，原来是十二叔在外赌钱赢了不少，于是就飘飘然地忘了自己姓甚名谁，有了外遇，这下啊兰妹是真的没有妈妈了。

为了办离婚手续，两夫妻双双把家还，陈祁夏记得那天晚上跟着他们一家吃宵夜。暂时还是夫妻的两人有说有笑，啊兰妹也没什么异常，仿佛第二天他们就要离婚只是个玩笑话。

“今晚让我好好抱抱，以后就没机会了。”十二叔嬉皮笑脸地对十二婶说，十二婶也只是莞尔一笑，就像一对恩爱的小夫妻。

那时的陈祁夏还想不明白为什么离婚的两个人还可以那么心平气和，还不知道世界上有渣男这种生物。不过，先不论靠赌博走上人生巅峰这种事情是否存在，反正没有发生在这个十二叔的身上，因为他们离婚不久后又传来了赌钱输了不少还欠了30万高利贷的消息。热衷看电视的陈祁夏肯定知道高利贷的可怕，而且平时她就觉得自己家很穷了，现在还欠债，小心脏真的是慌得不得了。

一家人都跟着担惊受怕，本来不怎么回家的十二叔这下是想回也不敢回了，债主天天打电话给他的亲戚朋友催债，爷爷自然接了不少个，神奇的是他的堂兄弟姐妹也接了不少，都不知道放高利贷的哪里弄来的联系方式，不过仔细想想也没什么稀奇，毕竟互联网发达，想查点什么不行?

更讽刺的是十二叔的外遇嫌弃他负债累累，走了……近来听说他都不知道换了几个女朋友，也接过几次婚，不知真假，但一点也不意外吧。

陈祁夏怎么可能会想成为这样的人呢，但也隐隐约约知道，有些事情是自己控制不了的，小小的她能做的也只有这样了，尽量不让长大后的自己忘了小时候美好的自己。

这样想来，陈祁夏心情好多了，她又没有做错什么，有什么值得害怕的?错的是偷看她日记的人，不经过允许就随便看别人的东西有什么资格评论她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