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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和我

樱落之辰

(1)

老式的沉重大门被屋内的仆人和侍者缓缓打开,屋内只闪烁着十分微弱的橘光,压抑的黑暗瞬间席卷过来,名为中田竹翼的管家穿着黑色正装站在大门口,面无表情的问候道:“古司少爷,欢迎回家。”

“嗯。”古司澈一冷漠的点点头,他往里面刚走了两步,古司森羽(古司澈一的父亲)的贴身侍者龙治光走了过来:“少爷你回来了啊。”

古司澈一顿了顿,死死的盯着面前的男子,面色明显的不快起来:“我父亲也在家?”

“老爷暂时被上面调回了京城。”龙治光一板一眼的说道。他骨瘦如柴的面颊上有一道长长的疤痕,让人脊背发凉。

“那真是太好了。”古司澈一冷笑起来,心里荡过一阵厌烦,他随意的脱下两只靴子,侍者忙过来接过他甩下的书包:“我累了,叫他别来烦我。”

他穿过门厅,准备直接回二楼的房间好好休息一下。古司澈一打心底拒绝和自己父亲说话或是对视,他连一刻都忍受不了。

红木造的楼梯建在客厅的皮质沙发旁,古司澈一用余光扫到一个黑影正襟危坐在沙发上。他心里自然明白那是谁,但他只装作没看见,自顾自的往前走。

“站住。”古司澈一正踏上了第一层阶梯,一个低沉嘶哑的声音从后面厉声喝道,他咬咬牙又往上走了一步。那黑影再次喝到道:“澈一,站住。”

古司澈一顿住了脚步,他瞪着双眼转过身,古司森羽厚重的脚步落在地板上,踩出了咯吱的声音,他的面庞随着一步步的逼进而愈发清晰。

“我难得回来一次,你就这么躲着你父亲?”

现在澈一可以一清二楚的看着他的脸了,虽然比起上次见面更加憔悴苍老,头发里的白头发也多的多,但那双令他心凉的黑色丹凤眼依然直射着他,像是以前一样立刻就能看清他的思想。

“我没有注意到您。”古司澈一面无表情的回答他,他想不出可以用来解释的理由。

“先生在学校没有教导过你礼仪嘛?”古司森羽拔高了声音,眉毛紧缩:“教导你跟父母该怎么说话...”

澈一的手指开始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他的脑神经一跳一跳的,有些刺痛。如果他有选择的话,古司澈一恨不得立刻离开父亲的身边,他的大脑已经开始叫嚣道——别看着我!!走开!

“你今天去学校考试了?”古司森羽依然用不饶人的语气问道:“是不是明天开始就放假了?”

“放到结业旅行结束,然后还要上一个星期课才开始正式放假。”

澈一不敢对上父亲的眼睛,但他刻意把每个字咬的很重,向古司森羽告示他的威严根本不值一提。

“嗯。等成绩下来了,让中田转告我。”古司森羽习惯了澈一刺人的口气,他似乎把这当作小孩青春期的表现,而不是他儿子对他的厌弃。

澈一连头都懒得点,他避开古司森羽敏锐的视线,打算着离开这里的最理想时机,不料,父亲突然转了个话头。

“听说小野家的独子去当兵了?”古司森羽在硕大的客厅里踱着步子,他背对着澈一,沉思了一会儿:“澈一你在学校可了解过此事?”

“哟。”澈一发出一阵悉悉索索的笑声:“神通广大的古寺大人也有亲自要打听的事儿啊。”

他本以为父亲会恼怒的训斥他的不敬,可古寺森羽只是继续在客厅里来回走动,对他刚才说的话压根就视而不见。

“那孩子看起来挺懂事听话的啊,没想到头脑也这么糊涂。小野津合(空的父亲)也不管管,就这么放手让儿子胡闹去,不像话。”

澈一冷淡的咧了咧嘴唇,他父亲从来不放过一个在他面前显摆自己教育方式的机会,哪怕他两的关系一年比一年恶化,说话的次数越来越少,冷眼和尖刻的语气总是伴在他们身边。但古寺森羽不在意,只要澈一按部就班的走过他计算好的生活和未来,就算澈一拿把刀架在他脖子上,古寺森羽也不会承认,更不会认为这是他教育的错误。

“我知道了,我不会像小野那个傻子一样去参军的,好了吧?”

澈一抢先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不耐烦的砸了砸嘴。

“嗯,那就好。”古寺森羽揉揉眼角:“你先回房间学习吧,考完试松懈下来是大忌。”

没等他再多说半个字,澈一只匆匆撇下一句再见,他三步并两步的跳上楼梯,等视线里的古司森羽彻底消失后,他放慢了步伐穿过二楼的长廊。忽然,右侧的一扇门被打开了。

“昂,澈一放学了啊。”

是他的姑姑,古司森羽的亲妹妹古司梅,她看上去是刚从床上爬下来的一样,粗糙的头发缠成一团窝在脑袋上,配上她那张鞋拔子脸, 澈一只想发笑。

“嗯。”

刚逃离最不想见的人,第二个令他厌烦的人就出现了,澈一烦躁了极点, 他不情愿的从喉咙管里憋出了一个字眼,瞄着打了个哈欠的姑姑拽拽的的说道:“你刚起来?”

“对啊,澈一你真没礼貌。”梅双手叉在腰上,澈一不屑的哦了一声,他还没沦落到要被一个年过四十还赖在哥哥家里,舔着脸蹭吃蹭喝的刻薄女人说道。

“怎么,被你爸骂了就跑我这发泄情绪了,哎哟真不得了。”梅尖酸的回敬道:“早些年就跟你说了,别学你妈那股子大小姐的范儿,你就是不听。”

她讥讽的咯咯大笑,澈一黑着脸狠狠的瞪视着姑姑,脖子上的青筋微微暴起:“我没听错吧。”他晃了晃身子:“比起姑姑对待侍者时端着的大小姐架子,我的母亲可从未辱骂过他们,倒是姑姑一有不满就任性撒泼,另外我母亲是正经家族的大小姐,姑姑你是吗?”

笑声立刻戛然而止了,古司梅恼火的瞪着眼睛,像澈一以前在乡下见过的炸毛癞蛤蟆。

“我先回房间了,再见了姑姑。”

古司澈一轻蔑的摆摆手,这一通对姑姑的冷嘲热讽让他心里舒服了很多,如果那个蠢女人没有傻到讽刺他的母亲,也许澈一的嘴巴会饶了她一次。

反正他也不在乎会不会伤害家人感情什么的,这种家人也不值得他真心对待。真正爱他,并在世界上与古司澈一有亲情的人早就在几年前就死了,她的尸骨现在葬在燕安近海的墓地里,冷的像冰雪一般。

澈一掏出房门的钥匙,由于他一向不让任何人进他的房间,所以手上的这把钥匙也就是独一份了,钥匙缓缓滑进锁链,啪的一声,澈一推开了门。

古司澈一走到窗边,贴着玻璃的是一个到他腰边的小天台,他一把撑在上面,两条腿灵活的翻了上去。

在他记忆中,菊池小太郎很多年前问过古司澈一一个问题,自此之后,他每每看到小太郎,脑子里都会飘荡那句话。澈一感叹,这怕不是小太郎这个傻瓜人生中为数不多看清事实的时刻。

“澈一,你爸爸是不是不太喜欢你啊...?”

“呼。”他深吐出一口气,阻止了自己再往下臆想下去,澈一靠在了冰凉的玻璃上,双眼无神的落在倒映着他的身影的窗户上。他放松了整个身子,澈一喜欢这个小天台,更喜欢把自己蜷缩在一起躺在上面。

因为孩童时期的妈妈就是这样抱着他坐在椅子上,细声细语的呢喃着,让他格外踏实和幸福。

———他疲倦的闭上眼睛,如果可以的话,他想在这里待到很晚。

(2)

远叶千夏乘着夕阳,和煦的春风拂面而来,她远远的望着面前叽叽喳喳跑过去的孩子们,再一次心不在焉的看了眼手掌心上的怀表。

今天是工作日,花鸟市场来来回回奔走的人们虽说不太冷清,但街道上飞舞的笑声远没到车水马龙和人流攒动的程度。

千夏每隔几秒钟就探头到处望望,每每有十几岁的少年路过时,千夏都会从长椅上激动的站起来,可发现是认错人后,她脸上都会露出失望的神色。

在怀表的指针指向五点时,千夏漫长的等待终于结束了。那条几乎不见尽头的大路上,被两旁的吹拂的杨柳微微遮掩着,空气里也吹散着细碎的柳絮树叶。

霎那间,高瘦的身影撞进了她眼间,千夏心头一颤,双腿踩在铺满落叶的地面上发出沙沙作响的声音,她紧皱的眉头终于舒展开,露出了喜笑颜开的神色。

早在三天前,也就是上个星期五,欢声笑语离开市集的人潮中,远叶千夏在花红柳绿,彩色盎然的灯笼下第一次尝试了去邀请北崎和也。

她的脸颊绯红,彩灯闪烁出的光芒刺得她眼睛有些酸痛,使得双目看到的场景一闪一闪的,她结结巴巴的提出在学期末结束后与和也邀约在市集旁的花鸟市场,理由是为了感谢对方在当天伸出的援手和对她的安抚。

但更深层的原因千夏害羞的没敢说出口,她低下头,心脏怦怦的跳,既期待着北崎和也的回答,又害怕得到拒绝的结果。好在没让她盼太久,和也非常干脆的答应了千夏。

———于是,便有了这天的到来。

和也带着一脸笑容朝千夏热切的打着招呼,他今天穿了一身显眼的的酒红色衬衫,套了一件米白色的呢子外套,淡茶色的头发服服帖帖的。

“下午好!北崎先生!。”

千夏神采盎然,两只纤细的手紧握在背后,她含羞的冲着和也笑,千夏穿着的淡红色裙子显然和北崎和也甚是般配。

他们先是互相寒暄了一下,两人挑了一条人不太多的小路,一边悠闲的漫步在布满桃红绿叶的小径中,千夏一边给和也介绍花鸟市场周围几个有名的神社,今天她是北崎和也唯一也是最贴心的向导。

“从市场往南走是月神社,那里是专门祭奠月神的地方,如果你在周一晚上在那附近闲逛就能看见很多月神教的教徒,他们总是在那天做礼拜。”

千夏跳下一层石阶,拨开生长在泥石边错综复杂的树枝,她转过头去:“而北边便是石头寺,虽说信仰它的远不如月神教教徒多,但是在燕安也是相当有名了。”

和也思索着点点头,他跟上千夏大步跨下阶梯,推了推掉下鼻梁的眼镜:“就算是在沃德湾,也有不少月神教教徒呢。”

“嗯,说起来北崎先生信教吗?”千夏兴冲冲的问,和也被她问的不禁愣了一下,随即他没有任何犹豫的摇头:“抱歉,我不信任何教派。”

“啊,这样啊...”千夏有些失望。

他们走过小径,底下是潺潺流过的溪流,蜿蜒流淌着。千夏顺手摘了几颗结在树枝上的果子,她扔了一颗给和也。

“那边一排小店开了差不多有十几年了,千夏啃了一口果子,指着斜方的几家隐蔽的小店:“我差不多有记忆的时候,这几家店就在这里了。”她望向和也:“要去看看嘛,北崎先生?”

和也怔怔的点点头,眼睛盯在那几家小店上,慢慢的咀嚼着酸甜的果子。

“最左边的是铃木先生和他太太开的花草店,一到春天就会在店门口摆上一堆鲜亮的花朵,运气好的话铃木太太会在旅人经过的时候送上他一束。”千夏笑嘻嘻的,露出想到美好回忆的神情。

“是个很温柔的人呢,铃木太太。”和也没看向她,却很赞同的说。

“没错,铃木先生的隔壁则是红豆饼店的山真太太,她家的饼简直一绝,在我看来可以名列陵署都(燕安首都)前三,你等一下北崎先生!”

没等和也回过神来,千夏像一只小鸟一样飞速的窜到红豆饼店前,和也只能跟着小跑过去。

小店因为时间的缘故而格外具有历史感,挂在门口的招牌破旧不堪,上面著着的店名:山真红豆饼锈迹斑斑,让人难以看清。

“山真红豆...”和也轻轻呢喃道。

门前摆了个大圆桌,他们刚走过去,千夏还准备往店内喊人时,从桌子下突然冒出来了一个圆脸小男孩。

“下午好。”男孩瞪着葡萄般美丽的眼睛,他乖巧的拍拍衣服:“千夏小姐是来买饼的嘛?请问要几份?”

千夏轻柔的揉揉他的头“好久没见,小康成。”她温顺的对男孩说:“给我三份红豆饼好吗。”

“请您等候一下。”山真康成像个小大人,他微微鞠躬,接着进了店里。

“那个孩子是山真太太的小儿子,他的哥哥前年去沃德湾留学了,大人不在时总是在店内帮忙,是个很懂事的孩子。”千夏的目光随着康成进了店。

“看上去比在集市里开甜品店的方师傅的孩子们还要小啊。”和也赞赏道:“这孩子长得也很漂亮。”

他两没聊多久,山真康成抱着两个纸袋子推开了玻璃门,匆匆忙忙的赶过来:“千夏小姐,刚做好热乎的。”

“呐。”他把袋子塞到千夏怀里:“一共一安金。”

千夏把钱币拿给他,山真康成说完谢谢往边上一看,这才注意到一旁的和也。

“千夏小姐,这位是...?”

他迟疑了一会儿,脸庞上闪过一丝名为八卦的神色:“是您的朋友?”

他眨巴着眼睛,好奇的问道。

“你好,我是北崎和也。”和也主动走上去打招呼,他笑的太温柔了,千夏差点没把眼睛黏在他身上:“是千夏小姐的朋友。”

朋友两字和也说的有点迟疑,他用余光瞟了眼千夏,可是千夏坚定的点了点头。

“你好,我是山真康成,想吃红豆饼的话就来我们家好了!”康成热情的对眼前的这位外国人说道。

千夏咯咯的笑起来,康成每次见到新的顾客几乎都会说这句话。不过也托他的福,很多客人真的会因为这套说辞而特别照顾山真家的生意。

“那么谢谢你了小康成。”千夏拎着纸袋子向他告别。

“再见千夏小姐,再见北崎先生。”康成十分礼貌的招手说道。

“唔,好甜。”千夏小口咬下去,红豆软软糯糯,滑进口腔里香甜可口。她舔舔嘴唇:“好烫。”

和也咽下裹着浓浓红豆香的面皮,挤出一个满足的笑容:“确实很好吃,谢谢你远叶小姐。”

千夏顿时欣喜若狂,得到北崎先生发自内心的感谢便是对她的肯定。千夏窃喜不已,和也笑眯眯的咧起嘴角:“对了,远叶小姐想看看百灵鸟嘛?”

千夏吃惊的睁大了眼睛,抓着红豆饼的双手抱在胸前,和也神秘兮兮的走到她前面。

“跟着我。”

和也的吐息深沉,他轻轻拉起千夏的衣袖子,力道不轻也不重。千夏不解的凝视着他摇晃在视线中的后背,难道和也比她还熟悉花鸟市场的地形?他两初次见面那天,北崎先生告诉她燕安是他多年前来过的地方,不过他已然不记得如何走出港口的森林,对燕安的事物应该变得很陌生。或许他们即将前往的地方对北崎先生非常重要,所以才记得那么清晰.....

千夏还在满脑子的胡思乱想,北崎和也拉着她进了一条小巷,巷子的深处云烟缭绕,耳边是恍惚的鸟叫声,似乎过于朦胧了。

“就是这儿了。”

千夏仰起头,目光离开了和也身上,一抹不太亮丽的色彩落入眼中,千夏看到了与她所想大不相同的景色。

用砖头一块块砌成的结实木屋,落座在市场中一条不起眼的巷子中,屋子的后面贴着一座石墙,墙中蔓延出碧绿植树,绕着屋檐从上到下。树枝间生长出几朵红白玫瑰,像是一幅灰白画作中点缀的稀有色彩。

屋前,装着各式品种的鸟儿的金丝笼垒在一起,数十只鸟儿的鸣叫缠绕于一瞬间,鸟鸣与巷中白烟交织相错。

“这里是....饲鸟屋...?”

千夏饶有兴趣地凑身迎上去,笼子里的鸟儿一个个瞪着双眼,两只鸟爪摩擦在笼底,偶尔有两只匆匆叫出两声。

“我也是好久没来过这里了。”和也兴奋的观望着四周:“好像和以前变化不大啊。”

千夏点点头,她一只一只的细细望去,最终目光投向于屋前一只漂亮的金丝雀

那只鸟全身呈金黄色,但从尾巴开始渐渐变成透白色,头顶的橘色最亮,胸前有几块不规律的白色块,在暗黄色的小鸟群里甚是显眼。那只小鸟扑腾着翅膀,在笼子里悦耳的啁啾着,十分讨人喜欢。

千夏淡淡的笑起来,她弯下身子,亮盈盈眼睛的跟鸟儿对在一起。那只金丝雀倒也机灵,乘着千夏还在注意自己,十分优雅的吟上了几声,顿时在屋内混乱的鸟鸣中鹤立鸡群。

果然,这一招很明显的起了作用。那只金丝雀跳到笼子边,用鸟嘴轻轻碰了碰千夏伸出的手指,又乖巧的蹭了蹭。

和也被这个场景逗得乐呵呵的笑起来,千夏思量了片刻,抬头看向他:“北崎先生,金丝雀可爱吧!”

“嗯。”和也肯定的说,不知道为何,这个场景深深的触动了他。在他的注视下,千夏意料中的向店主打听起饲养金丝雀的事儿,她指了指自己看重的小鸟,店长点点头把鸟笼抱给他。

“每次施肥的量需要特别注意,过多的话很容易出现肥害。另外每天都要给它适量的阳光,鸟儿是很脆弱的,一定要贴心照顾。”

店主反复强调饲养的细节,千夏抱过金丝笼,一边认真的倾听一边说着:“嗯嗯好,我会的。”

店长嘱咐完了后,千夏抱着笼子和北崎和也一个脚印深一个脚印浅的出了深巷。因为两人都没有饲养金丝雀的经验,所以逗笼中的鸟儿玩变得十分新奇。

“给它取个名字吧!”和也兴高采烈的提议道。

千夏戳了戳下巴:“嗯,我想取一个特别一点的!”

两人七嘴八舌地讨论开了,千夏先后提了几个,可都刚说出来就被两个人一起摇头否定了,因为不是太俗就是过于普通。

千夏只好继续绞尽脑汁的琢磨着,这时和也一拍手掌:“单字兮如何?

千夏一歪脑袋,和也立马向他解释道:“我不知道远叶小姐有没有看过《白兮传》,赛菲尔十世纪末期最经典的小说。书中的女主角白兮最后为了让重病的亲人得到政府的补助金而选择了跳海自尽。”

“在她葬生于大海后,她获得了重生。”和也可以听见千夏微微变重的呼吸声,四周静悄悄的:“白兮脱离了家庭和时代的枷锁,她最终化生为了一只可以永远翱翔在天空中的鸟儿。”

话音落地,千夏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很棒的名字,北崎先生。”她赞赏的点点头,嫣然一笑。不管是“兮”字本身还是和也给她讲说的由来都十分称千夏的意:“而且赋予它意义的故事也很美。”

“我想,就这个好了,”千夏孩子气的说道。

“就这么决定了?”和也扯了扯头发,似乎在担心着千夏的草率。”

“是的,北崎先生。”

千夏转向笼子里的金丝雀:“小家伙,哦不小兮...从今天开始我们就是家人了哦。”

北崎和也展齿一笑,天边的色彩渐渐昏暗下来,夕阳余晖混着春天第一阵暖风骚的千夏脸上痒痒的。

她笑逐颜开,或许是和也身上飘散的香气,又或是红色的夕阳景色,再或是笼中传出那声惊艳鸟啼,都如同一抹火焰般温暖动人。

———这世界再没有比这更让人感到幸福的光景了。

(3)

“所以...伯特就这么走了?”

怀尔.克莱特倚靠在沙发上,他懒散的把左手叉进口袋,右手玩弄着棋子:“我还以为她不会接受你推迟茵特莱斯主权追还的计划呢。”

“不,我想伯特小姐暂时还没有接受。”琼纳斯叹了口气,他凝视着面前摆放的棋盘,踌躇着迟迟无法确定下一步棋路:“我不知道我做的对不对...让茵特莱斯继续在西顿的管辖下。”

怀尔似乎没有理解令琼纳斯犹豫的原因,他满不在乎的往后一靠:“大哥别担心了,如果伯特无法明白你的用心那也是她的问题,茵特莱斯有西顿罩着对它只会百利无一害。”

“嗯。”琼纳斯最终选择了先走棋子“车”:“不过伯特小姐的心情也很好理解,相对于西顿公国,茵特莱斯明显处于弱势的地位。在这种情况下,如果西顿提出将归还日期延迟,她自然会认为西顿在用卑劣的手段拒绝归还主权。”

怀尔停止了玩弄棋子,有些无奈的开口道:“可惜伯特到现在都无法认清局势,任何一个头脑清醒的人都会明白西顿对茵特莱斯的土地从来没有窥视的意图。另外,我可不认为光靠她这家伙可以重盛现在的茵特莱斯。”

“我明白,可是重要的不是我们怎么想的,而是茵特莱斯的意思。”琼纳斯透露着一丝烦躁:“所以我认为,或许茵特莱斯还有一条出路,到你了,怀尔。”

怀尔.克莱特重新把注意力放在棋盘上,他现在很难整理思绪:“什么出路?”

琼纳斯脸色比平时更加阴沉,但没有表现出愤怒的意味:“我打算先将茵特莱斯西北地区几个城市的主权归还给伯特小姐。”

“什么?我不太明白...”怀尔吃惊的说道:“这是什么意思?”

“因为其他的都是死路,不管怎么走最后都会进死胡同。”琼纳斯皱紧眉头看着怀尔把棋子放在棋盘上:“现在把所有主权交给茵特莱斯就是把他们往悬崖里面推,一旦西顿将军队撤出去,丘国就会伺机而动,再次算盘着攻打茵特莱斯的计划。”他狠狠叹了口气:“所以我昨天尝试去跟伯特小姐商量推迟归还主权的事儿,伯特小姐不愿意接受这个办法。如果我强制把主权扣在西顿的手上,他们有可能会变的不再信任条约,西顿,还有我。”

怀尔缓和了之前不解的神情:“我明白了,你是想在现阶段一方面给到茵特莱斯足够的保护,一方面继续和伯特建立非敌对和信赖的关系。”

“既然当年父亲选择了救援茵特莱斯,那我就不可能对此不管不顾。”琼纳斯用手指在棋盘边划来划,边构思着下一步棋路:“这是我能够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了,如果父亲还在的话一定会有更好的想法.....”

怀尔怔怔地望着琼纳斯:“琼,你完全没必要这么想。不管是我还是大家都能看见父亲去世后你有很努力的在带领大家往前

走。”他温柔的咧起嘴角:“别给自己太大的压力好吗?”

“嗯,谢谢你怀尔。”琼纳斯嘴上向兄弟告谢,内心却依然充满了忐忑和不安:“眼下这是我们唯一的办法了。过两天我会去一趟茵特莱斯,跟伯特小姐再次商量主权的事。”

怀尔点点头,有些无奈地嘟囔道:“不管是大哥,还是父亲都是足够伟大的人。茵特莱斯再不领情就有些狼心狗肺了。”

“怀尔,别这么说。”琼纳斯厉声说道:“我们只是在尽自己的责任罢了。”

怀尔撅着嘴巴:“这个世界上可找不到一条法规是把救助茵特莱斯列在责任里的。”

“我无法眼睁睁的看着茵特莱斯走向自我毁灭。”

琼纳斯的眼眸炯炯有神,棋子被他紧紧捏在手中:“我希望父亲当年也是这么想的。”

怀尔不禁睁大了双眼:“大哥你这是什么意思。”

“离茵特莱斯最近的国家有两个,一个是西顿,一个就是当年入侵过的丘国。”琼纳斯皱着眉头下了一棋:“西顿在茵特莱斯的南边,丘国则是偏北的方向。也就是说,如果丘国占领了茵特莱斯并且合并了两个国家,那丘国的下一个目标很有可能就是西顿。”

“可是,这也不代表丘国就能够打败我们了吧。”怀尔思考了片刻,问道。

“茵特莱斯被誉为世界的中心。从地理上来说,西顿,丘国,赛菲尔,燕安和沃德湾这几个排的上名次的国家像一个圈一般包围住了茵特莱斯。”琼纳斯坐直了身子:“也就是说,这个位置本身就很危险。茵特莱斯或许遭受着好几个国家的虎视眈眈,那为什么丘国依然要冒着和沃德湾或者赛菲尔成为对手的风险也不顾一切坚持入侵茵特莱斯呢?”

“因为...他与茵特莱斯贸易上有过瓜葛?”

怀尔小声问道。

“不,是因为茵特莱斯的土地。”琼纳斯直截了当的说道,他凝视着放下桌上的手:“茵特莱斯的西北地区有着丰富的矿产资源和战争需要的金属物质。这是多少国家幻想拥有的,丘国就是其中一员。”

“所以,当丘国获得了炼造武器的材料和大量的茵特莱斯士兵,他会成为西顿最大的对手。”琼纳斯脸上闪过犀利的眼神:“这就是父亲所考虑的,从源头切断一切。”

怀尔若有所思的望着琼纳斯,琼纳斯把皇后棋移到了一遍:“只是为了自保,与是否伟大无关。我不是恶意揣测父亲,我尊重他,但这也是事实罢了。”

“但是,结局是好的对吗。”怀尔轻喃:“不论所谓的动机如何,没有西顿如今的茵特莱斯也就不存在了,更别说伯特还想要拿回茵特莱斯的主权。“

琼纳斯没有回应他,他像是自言自语似的:“我会比父亲做的更加无私,这样才配得上国民的爱戴。”

语毕,一阵别扭的气氛在空气里油然而生、怀尔对琼纳斯今日的说辞明显是吃惊且意外的,在他的印象里大哥对父亲从来都是尊重有加,言听计从。

“怀尔。”

琼纳斯忽然念道着他的名字,怀尔的思绪立马被打断了:“怎么了大哥?”

琼纳斯低着脑袋,骨骼分明的手放在大腿上,他的声音又变得十分轻柔,像往常一样了。

“你会一直支持我吗?”

他抬起头,双眼直勾勾的盯着怀尔,他在迫切的等待一个答案。

怀尔仅仅愣了一下,下一秒他便喜笑颜开,令琼纳斯安心下来。

“当然了,大哥。”

说着,怀尔举起手指篡着的棋子,对着琼纳斯俏皮一笑。没等琼纳斯反应过来,他手中的棋子便吃掉了琼纳斯的国王。

“哈哈我赢啦!”

怀尔兴高采烈的鼓掌欢呼道,像个小孩一样举起双手在沙发上扭来扭去,琼纳斯无奈的歪了下脑袋, 笑得十分恬静。

“嗯,是我输了怀尔。”

(4)

远叶千夏睁着惺忪的双眼,边走边哼着燕安传统的民调。一股透着凉意的空气灌入她的鼻腔,刚刚结束一整天的欢愉依然兴奋着她的大脑,即使双腿已是十分劳累,但兴致没有任何降低的味道。

千夏疲倦的右手拎着一个庞大的鸟笼,笼子里装着一只金黄色的金丝雀,在欢脱的跳旋着。

与她并排而走的北崎和也把手叉在白大衣的口袋中,配合着千夏唱的小调在心中乱哼哼。

天色已晚,通往皇城附近的大路人烟稀少,冷冷洒洒,千夏向空气中轻轻吹了一口气,白雾瞬间扑面而来。

在如此寂静的夜晚,千夏惊奇的发觉自己没有感到任何寒冷和孤独。相反,因为有着和也的相伴,千夏全身仿佛被温暖的罩子包围住一般。

“今天真的很开心。”千夏停止了哼哼,她真诚的望向对方,带着感激之情和北崎和也相视一笑。

“我也是。”和也回应了一个怡然自得的微笑。

这样可真好。千夏在心中暗暗感叹,不会有人打扰她与和也共处,也没有嘈杂的人声和市井气息破坏这一份安宁。如此静若寒蝉的氛围中,悄然到风碰撞到耳膜都是那么的清晰。

在白色月光的映照下,北崎和也消瘦的脸庞沉沉的陷入了千夏全神贯注的眸子里,这是千夏第一次这么专注又认真地打量着和也的双眼。

那是多么令人迷醉的眼睛,使远叶千夏只窥得一眼便深深的沉溺于其中。那碧蓝的瞳孔犹如大海一般辽阔无垠,在每一个夜晚与满天繁星相承。前一秒还悄然无息的水波潋滟,霎那间被那吹响嘹亮号角的远航船只,掀起一阵海浪滚滚。

可惜千夏不是什么才华横溢,出口成章的诗人或文学家,她懊恼着自己无法用文字去描述这双眼眸是多么的沉醉和温柔,让她久久无法释怀。

“远叶小姐。”和也的唤声吓得千夏连忙把目色收了回来,和也指向前方幽静的岔道:“是往这方向走吗?”

千夏假装淡定从容的点点头,与和也一前一后的拐过道口。

慢慢的,千夏心头再次涌现出了困扰她一个晚上的问题。为什么和也会清楚的记得隐藏在小巷里的饲鸟屋呢,千夏踩过附着泥土的道路,心头毫无思绪。

其实答案并不重要,但似乎存在着一股未知的魔力在使千夏迫切的寻求其中。在此之前,她是北崎和也从未相识过的陌生人,她对他的过去几乎是一无所知。

但是,或许这会是一个小小的契机,如开锁的钥匙一般,随着锁链被打开的那一刻,原本毫无交集的两个世界将会交错,从而产生奇妙的反应。

“北崎先生上一次来燕安是什么时候呀。”千夏再三思考后,小心翼翼的说道,她担心会因为自己的好奇让和也认为她是一个轻浮八卦的女孩。

大概是不明白千夏为何突然提到这个问题,和也愣了一下。短暂的沉默后,和也淡然的说:“六七岁的时候。”

“是和父母一起来旅行的吗?”千夏兴致盎然。

“不是的。”和也简洁的回答道,目光撇到一边。

“那确实是很久之前的事儿了。”千夏笑道,和也迟疑的点了点头,他的表情有些古怪,像是想说什么却又迟迟不说。

“远叶小姐。”和也抬头仰望着天空,目光炯炯有神,千夏嗯了一声:“如果,我在一件事上一直骗了你...”和也用手拨弄着发丝:“你会生气吗?”

“北崎先生认为我是一个容易生气的人吗?”

千夏轻快的跳上脚下铺满石苔的阶梯,她背对着光线打过来的方向,黑夜里唯一渗着光亮的月光顺着她身体的轮廓闪光耀眼。

因为踩着石阶,千夏的目光第一次与和也平视着,和也秀气的眉毛微微皱了皱:“不是的,只是....”

他那双清澈的眼睛没有移开,脸庞闪过一丝羞愧:“那日在港口,我以害怕迷路为理由请求你帮忙是假的。”

千夏意识到和也的脸颊泛过一阵红晕,没等她表达出不解的情绪,和也接着结结巴巴的说道:“当时哪怕没有远叶小姐我也可以一个人走出去,那是个谎言。”

“可是...”半晌后,千夏只是呆呆的看着和也:“为什么?”

和也冰凉的手指捂着脸颊,耳朵根有些发红,他深吸一口气,像是做了好大的决定一样慢慢吐字。

“我以为你当时准备轻生。”

话一出口,千夏顿时愣住了。

和也扶着额头,迫切的想要打破这尴尬的局面,他小声说道:“都是我误会了。那天我下船的时候看见你一个人站在海滩上,看上去情绪非常低落。”他揉揉自己的脑袋:“所以我一下子就想到了轻生的场景,总之当时我太慌张了,就随便扯了个谎。”

“所以北崎先生是以为我要自杀,为了阻止才骗我的吗?”

千夏从石阶上跳下来,压低了声音。

和也点了点头“此外....还有集市的庆典。”

千夏恍然大悟:“所以你当时拉着我去看庆典时说的那么话,其实是想让我振作起来!”

“你那时候似乎对韩鸳的诗情有独钟,所以我就想到了用韩鸳和他夫人的故事,还有爱来安慰你。”和也似乎有些无地自容,他大概以为千夏会对事情的真相感到大吃一惊,然后用怪异的神色打量他:“到头来都是我想的太多了。”

和也懊恼的叹了口气“本来我想把这件事一直藏在心里。可是..”

他的话语戛然而止,不用和也再表露清楚,千夏已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山真红豆饼的木屋前,她对山真康成说的那一句——北崎和也是我的朋友 使和也决定抛开纠结的念头,将埋藏在心底的秘密告知于众。

“原来如此...”千夏始终没有露出任何无所适从的神色:“所以北崎先生认为,一旦你告诉我谎言的真相,我就会感到愤怒然后远离你吗?”

千夏用手指缠绕着披在肩头的发丝,和也凝视着自己的脚背,没有做声。

“可是北崎先生为什么要这么想呢?”

直到和也听见这话愣了半拍,瞪大了碧蓝的双眼向她望去,他似乎惊异于千夏竟然很快便接受了这个谎言。千夏搓着手背,奋力的思考如何组织自己的语言:“我的意思是,如果我是北崎先生...也会像你一样担心那个在大海边哭泣的人,担心她是否遭遇了很难越过的痛苦...”

她没有虚情假意的装作不在意的样子安慰和也,因为千夏的心情非但没有和也所担心的愤怒情绪,甚至她的心口冒出了一丝喜悦的光芒。

犹豫了片刻,千夏把手搭在了和也的肩上,她感觉沉甸甸的:“如果我是一个想要跳海自杀的可怜人,那北崎先生就是我的救命恩人。你为了让我远离那片大海,请求我带着你离开森林。你在集市里不顾一切的对我说着振奋乐观的话语。”她的脑海中浮现出庆典中耀眼的烟花。

“既然北崎先生一次又一次想要拯救我渺小的生命,我为什么要生气呢?”

千夏一挥衣袖,淡淡清风飞过黑夜之中,和也浑身上下的细胞都颤动起来。埋藏在神经深处的幽香随着意识的复苏填满了整个鼻腔,积攒在心口的衰暗黑泥窜出一丝暖暖的火苗。

但那绚丽的火焰转瞬即逝,亮光倏地闪了一下,一切归于平静。

这是多么奇妙的感觉,北崎和也实在捉摸不透,似乎已经太久没有人对他说这般推心置腹,抱诚守真的话语了。突然其来的感动之情涌上心头,他揉揉鼻尖,复杂的情绪使他夸张的咧着嘴角。千夏眨了眨秋水明眸似得双眼,两人在那一刻默契的相视一笑。

宛如春天的第一抹香窜入两人之间,有些沉默的气氛被夜空的点点星光重新点醒,即使言辞隐晦,也不必再表达更多。

和也感激的神色溢于言表,千夏心领神会,她望了望再走几步就能看见的远叶宅子,轻轻用手肘碰了一下和也,温柔的开口道:“谢谢你送我回来,北崎先生。”她垂下眼眸:“你也早点回旅馆休息吧。”

和也会心一笑,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眼睛:“那么晚安了远叶小姐。”

“叫我千夏就好了。”千夏提着大鸟笼冲着和也饱含温情的甜甜笑着,接着她含羞的抿起嘴唇“可以叫你和也吗...北崎先生?”

“嗯,当然可以。这是我的荣幸。”

和也舒展了眉头,笑逐颜开。千夏的话犹如烈日的岩浆,将他心里堵塞着的巨石淹没燃烧,最后化为了灰烬。

千夏向和也挥了挥手,在和也的注视下转身往远叶宅子的方向跑去。呼呼而过的清风似乎暖和了不少,原本劳累的双腿忽的轻快起来。千夏重新哼哼起喜爱的歌曲。

她悦动的心间激燃着墨黑的眼眸,在这黑夜里闪耀灿烂,千夏紧握着拳头,在那一瞬,她似乎听见了钥匙打开锁链的声响。

“谢谢你愿意珍视我的生命,和也。”

作者想说:

关于和也以为千夏要自杀这段大家可以去回忆一下第四章的内容。

因为本人本质是母胎单身,没有任何恋爱经验所以不太会写恋爱剧情,望大家谅解。本作不是文艺爱情片,不会在喜欢的过程上浪费太多笔墨,所以进展大家可能会觉得有一些快。最后我写的几乎所有女性角色只会打直球,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比较直接。

本作人物很多,为了方便大家,以后每一话开头我都会把这一章出场的人物写一个简介。也麻烦大家记一下谢谢谢谢。

小说已经写了十章啦。很感谢大家愿意看我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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