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他
(1)
小野空决定停学去参军的事情很快就在学校里传开了。班里跟炸开锅一般,同学们都聚在一起七嘴八舌的讨论着。
很明显,小野空决定去参军这件事在学校里引起了不小的骚动。不仅是学生们,就连有的先生都无法理解空的想法——有着如此优秀出身的孩子,竟然自愿放低身份,去当最下等的普通士兵。
远叶千夏一个人独自坐在座位上,身后吵闹的喧嚣声正一阵阵的打击着她的鼓膜,她感觉自己格格不入,也无法理解他们。几乎所有的人都在惊叹着小野空的行为,有的人在大声赞叹空的勇气和决心,另一部分则认为空有作秀的嫌疑。
——荒谬至极,只不过是因为小野空是个毫无关系的外人罢了。如果他们亲人也作出类似荒唐的决定,谁还会说出这样冠冕堂皇的话。
千夏紧攥住双手,那夸赞声在她听来是那么的刺耳,简直是在时时刻刻提醒她小野空要离开的事情已经是板上钉钉,毫无悬念的了。
昨天晚上她在自家庭院里哭成了泪人,对于后面小野空是怎么把她抱到房间里,安抚她睡着的记忆只是像碎片一样零零散散,狼藉不堪。
可即使如此,在看到空的那刻,千夏还是害羞的无地自容。她竟然做出了如此失礼的行为,不仅对着小野空胡乱吼叫,还造成了那么尴尬的局面。在巨大的羞耻感下,千夏只能刻意偏开头不去看空,在走廊和他相遇的时候,也假装没看到般的迅速走开,即便她的演技是那么拙劣。
她坐在椅子的身体僵硬着,失落和无力感使她的脑子越来越混沌,沉甸甸的。
她干脆趴在桌子上,可目光又忍不住的往门口望去,昨晚月色下的画面在眼前模糊涌出......
“小野空....笨蛋...”她喃喃低语道。
.......
加藤的身影往前迈了一大步后缓缓顿住了,他倚靠在走廊边的柱子上,看起来那里的采光是最好的。顺着阳光照耀的方向,一阵清风徐来,加藤先生的黑发被轻微吹动,脸上也露出了惬意的笑容。
“听说你要去参军了。
加藤并没有摆出感到惊异或是赞叹的姿态,只是意味深长的淡淡笑着,小野空品不出他笑容中的意思,他也往前跨了一步,站在了加藤的旁边,太阳光刺的他有些睁不开眼。
“一开始的时候,我也很犹豫。”空大大方方的承认道,可眼神却黯淡下来:“不过能拥有勇气真是太好了。”
加藤嘴角微微上扬,他扬起的右手猛的拍在了小野空的肩头,空的身子一怔。加藤昂起下巴,身上飘散着一股清新的花香味,他清了清嗓子:“正是有了所谓的勇气,我们才能有更远的目标,不是吗?”
小野空惊奇的发现自己喜欢那股香味儿,感觉像暖流流入体内一般舒适,宜人,他的心情也慢慢平静下来。
“我想是这样的,先生。”
在空的注视下,加藤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熟练的用手指挑逗着,一根烟就被他紧紧的夹在两根手指里。
“话说小野君....”他刻意的停住了,眼神静静地注视着学堂前的树木葱,“你和远叶小姐谈过了吗?”
鼻子里那清爽的花香逐渐散去,在渺小的火光下,淡淡烟味扑面而来。小野空能听出加藤语气中的担忧,他双手绞在一起,目光不知道看向哪里。
“安慰的话语至少能让她好受点。”
加藤的嘴唇在逆光的暗处微微张开,吐出的每个字符都静宜的映入空的心间。
凉风从南方袭来,灌进了小野空忧愁的头脑里。他想起了晨间千夏对他冷漠的神色,故意躲避他的样子。小野空从未如此期盼过千夏可以尝试着去接受他的想法。空总是不善言辞,他明白这是他的缺点。但千夏呢?她一次一次怪罪于空的“自我”,却逃避着自己的问题。
“嗯,我明白了.”小野空含糊的回答道,他放下了不安的双手,抬起下巴,眼前的金发碎发在清风中随意飘动。他那犹如石榴般的赤色眼睛有些无神的在天空中远远望去。
小野空看见了一群洁白无瑕的白鸽群降临于眼界中,顺着他惊异的目光在天空中自由翱翔,在蓝天白云下像是画出了一幅绚丽的油彩画,它们翩翩起舞,显得辽远又无际。
小野空不知觉的托起下巴,他倚着栏杆,静视着白鸽在云间打出那璀璨的弧度,好似明珠。
———那可真是极致到闪耀的美景
(2)
(2)
几乎是在铃声响起的瞬间,远叶千夏如同被雷击中一般,迅速的站直身子,垮起背包,一个脚印深一个脚印浅的往外大步飞走。
不得不承认,她现在有些害怕和小野空对话,甚至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就在刚才结束的那节课的时候,小野空一改往日的认真,无数次的用他的余光往千夏这里扫去,明显到千夏都不用猜测就能确信小野空在看她。
鞋底和地板摩擦着发出了轻微的撞击声,浩大的走廊只有空气流动和千夏的喘息声。这条长廊在平时也很少有人会经过,离校门口很远,要绕很长一条路才能走出去。千夏之前偶然间发现了这里,没想到今儿为了躲避小野空而派上了用场。
但她打算在通向门口的拐角处等一会儿再走,即使是放学后,门口也会聚集很多吵闹的同学。如果看见自己一个人从那么隐蔽的地方走出来,难免会说些闲话。
———她本来是这么计划着的。
“远叶同学?你怎么在这?”
十分的不合时宜,从身后传来那熟悉的雄厚嗓音——千夏僵了一下,然后缓缓转过身,那不解的身影在油灯下清晰的映照着。
菊池小太郎微张着嘴,脸上的小眼睛疑惑的看着她。见千夏没说话,他往前迈了几步:“我刚刚从先生办公室出来,好像是迷路了。“
千夏缓过神,连忙回应道:“我也是,不知怎的就走到这里了。”
她冒出一身冷汗,倒不是说被菊池看见会发生多么严重的事情,只不过她不想成为某些同学口舌里的对象罢了。
“那我们一起回去吧。”菊池提议道,他没有再问下去,只是举起手挥了挥,示意千夏跟着他。
小太郎手里抓着一卷书写的用纸,千夏一眼就可以看出这是从先生那里拿到的,她悄声跟上小太郎,跟他并排行走。本想着绕路走小道可以甩掉小野空,却差点惹上新的麻烦,千夏不出声的吞下一口气。
“哦对了,正好...”菊池突然停住了脚步,走廊里的摩擦声戛然而止。他把手上的卷纸小心翼翼的打开,没等她反应过来,就摊在了千夏面前,挠头笑道:“远叶同学麻烦你签个字。”
千夏好奇的探出脑袋,眼睛在卷纸上停落着,白色的纸张上面写满了全班同学们的名字,顶部印着偌大的标题。
“是关于这学期结业旅游的事情,参加者要在上面签上自己的名字。”小太郎瓮声瓮气的解释道,说完他立即从裤带子里掏出一支笔,贴心的把笔帽摘掉,俯身递给了千夏。
千夏低声谢了他,一边想着菊池和以前天差地别的形象一边在纸上迅速的寻找着自己的名字。名单上的名字并不算太多,千夏细细看下来很快就找到了,就在她举起笔准备写上名字时,她一下子呆滞住了。
———就在她姓名的上两行,有一个被黑笔打上叉叉的记号,旁边那三个字熟悉的让千夏感到头皮发麻。
菊池很快就察觉到了千夏不对劲的神色,他顺着千夏一动不动的目光,看见了小野空的名字。
“啊这个...”他尴尬的挠起头发,一下子变得不知所措起来:“因为小野君已经准备退学了,所以我就划掉了.....”
菊池急忙解释道,他的圆脸上晕上了一层红色。
“没事啦。”千夏倒是没想到菊池反应会这么大,她匆匆签上自己的名字,递给小太郎,行云流水般的一气呵成。
菊池露出一个憨厚的笑容,从容的接过纸和笔,把卷纸收拾好后,他才迈开步子。
“话说小野君还真去从军了啊,我听到的时候可真是吓了一大跳。”
小太郎转过头看着千夏,平静的说着,像是想缓解氛围一样,毕竟寂静的走廊只有他两的身姿,千夏点了点头,心里倒是有点不是滋味。
“当了训练兵,也有一两个月回来的机会的。”菊池喃喃自语着,慵懒的把手插在衣袖里:“而且小野君他爸不也是大臣吗,想回来就更容易了。”
“嗯。”
千夏愣了一下,僵硬的点了点头。
“我相信他会的。”千夏听见自己仿佛在另一个世界的声音,干巴巴的沉陷在空气里,摸不着碰不着,飘渺虚无。
———真虚伪
她在心里咒骂着自己。
菊池看上去像是思考着什么,千夏瞟了他一眼,外表依然是这样的高壮,但以前的小太郎可不会这么关心同学。和青木先生谈论后竟然会发生这样的变化,看来菊池也是下了决心了。不仅在对他人的态度上产生了积极反应,最近的测试上成绩也有了很好的进步———不过也有作弊的嫌疑。
千夏忽的想到了小太郎之前的那句话———“从办公室出来后迷路了”,千夏歪头想了想,如果想从青木先生的办公处到校门口的话的确可以从千夏到时在的地方经过,那小太郎说自己迷路了.......
千夏只感到一阵恐慌感,她往小太郎那里望望,心里不禁惊叹菊池现在的说话艺术,在那个时候迅速的给哑口无言的她解了围。
“不过我还挺吃惊的。”小太郎眯起眼睛,勾起下巴,收起了脸上的笑容:“你们都支持他去参军...”他皱起了眉头,面色略显粗糙:“我当时听他的语气,还以为他全家和你都不赞同他的想法呢。”
千夏勉强一笑,她又想起了昨晚在庭院里那一幅幅尴尬的画面。但她不动声色的抿着下唇,低下头默默盯着自己的鞋子。
“毕竟他当时看起来的确很焦虑......”
菊池轻声喃语着,口气里带着几分意味深长。
“这样啊...等等?”千夏猛的抬起头,她的瞳孔瞬间缩小了,菊池有些被吓着的凝视着她,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
“当时?他跟你谈这件事了吗?千夏急忙的问道,舌头都差点打结。她心里浮现出几分不详的预感。
菊池眨巴着眼睛,一时不知道千夏为什么突然这么惊异。他咽了口唾沫,嗓音沙哑:“不是啊,是我听见他和加藤先生说的。”
“就之前,有一天晚上。“小太郎直视着千夏,尽量让自己的话语表达的更清晰:“因为考试的事我爸要教训我,我就跑到学校旁边的树林子里躲着。”
“啊,我想起来了!你那天好像请假来着!”菊池用一个手砸在另一只手掌上,千夏随机感觉心里颤彻了一下。
千夏看着菊池,一动不动,她感觉自己的括约肌被冻住了,僵硬到了极点。
“然后我打算回去的时候就看见了小野君和加藤先生在石阶上说话,我本来打算打招呼的,但.....”
“如果加藤先生跟我爸告状的话我就完蛋了。”菊池慢吞吞的回答,有些不好意思地撅起来嘴:“小野君跟加藤说他不知道应不应该参军....”
“然后加藤就鼓励了小野君嘛,让他去追寻梦想啥的,后来我就没听了....“
千夏沉默着和菊池对视,她仔细回忆着小野空那几天的样子,空好像从那时开始就魂不守舍的,有时想开口跟千夏说点什么,却又归于沉默....
千夏微微一笑,她的心脏跳的越来越快。
“谢谢你啊,菊池君。”
千夏没有悲伤,没有气愤,甚至没有任何情绪———她只是被一圈圈的失落感包围住了。
(3)
小野空到远叶家门口时,时钟刚刚经过七点。他本打算在下午的时候就堵住千夏,和她好好聊一聊参军的事情,可没等他从学校刺耳的铃声中回出神来,千夏就已经不见了踪影———小野空烦躁的摇摇脑袋,春天的风依然很凉,却没有让他的思维变得更加清醒。
小野空踌躇了一会儿,他手脚冰冷,手指蜷缩在一起。耳边回荡着的风声似乎在提醒他必须要去行动,小野空举起冻的有些惨白的手,目光淡然的看着前方,舒展了眉头。
随着他僵硬的敲响了大门,门内传出了妇人拔高的嗓音和越来越强烈的脚步声——小野空往后退了一步,头发丝搔的他耳朵痒痒的。
“空,你怎么来了?”当小野空还沉浸在思索一会儿和千夏说些什么的时候,大门被用力打开了,一个妇人跳进了小野空的视线里。
那是千夏的母亲———远叶清子。和平常一样的打扮,她把头发盘了起来,上面别了一朵樱花状的饰品,显得典雅又大气。像是剧院里的女演员一般,格外吸引着人们的目光。
“晚上好。”小野空乖乖鞠了一躬,即使他和远叶太太很熟悉:“打扰你们了。”
“说什么客套话,快进来吧。”清子轻笑道,一只手招呼着小野空赶紧进来。
空微微低下头,漫步跟着远叶太太走入了宅子里。可能是因为晚上的缘故,宅子十分清冷,唯一闪着亮光的只有二楼的房间。
“今年的樱花也开的很好啊。”在他们经过庭院时,小野空搭话道,远叶太太转过身对他点了点头,莞尔一笑。在远叶家的庭院里种植着一颗古老的樱花树,早在百年前,它就已经屹立在此——从它的树形和枝干就可以看出这是一颗上了年纪的老树。
千夏对于这棵樱花树可谓是喜爱有加,小时候为了它特意去学了如何照料树木,平时的料养也是千夏和她的外婆来亲自打理。—“它是有生命的。”小野空回想着千夏曾经说的话,不自觉地笑出了声。
远叶太太把小野空领到了千夏的房门前,房门紧闭着,但并没有上锁———清子确认过后,小声的询问小野空是否要吃些什么点心,空礼貌的拒绝了她,远叶太太也知趣的点点头,和空打过招呼后,轻声离开了。
现在整个二楼都只剩小野空和千夏两个人了,一股奇怪的紧张感涌上心头。像是为了给自己打气一般,小野空舒展开一个笑容。同时,他也为自己竟然会因为和千夏见面而紧张感到惊异。他吸上一口气,不假思索的推开了房门———
“晚上好。”
小野空有些尴尬的探出个脑袋,他默然的站在原地,看着千夏抬起头平和的露出了一个浅笑,她的表情没有任何的惊异,看来千夏早就察觉到了小野空来找她的事。千夏静静地坐在床边,面前摆放着一个木桌。上面扣着一本书,小野空看不清封面。
“晚上好....”
空下意识的咬住了下唇,他不安的双手在身后紧紧抓着衣角,强迫着自己开口:“我本来...下午找你的....因为没看见你....大晚上的打扰了.....”
“没关系。”
话音刚落,小野空便愣住了神,他的双手不再交错不安。远叶千夏这平淡的语气令他匪夷所思。
小野空苦笑道:“那就好...”
远叶千夏这一天的态度转变的确让小野空感到措手不及,明明早上还躲避着他,不敢与他对视,现在却平静的令人心慌。
“你什么时候去部队。”
千夏倚靠在椅子上,轻喃道。
“四月二十五号,今早下的通知。”小野空连忙回应她。
他竭力克制住了语气中的兴奋,一想到还有三个星期他就可以完成那日夜所思的梦想,小野空全身都颤栗了起来。
“这样啊....”千夏眉头一皱:这学期的结业旅行,你还能去吗?”
小野空完全把旅行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他能听出千夏骤然冷下来的语气。夜晚的冷风吹打在窗户上,发出了巨大的撞击声。但千夏不以为然,她的注意力完全在空的身上。
“恐怕不行.....”
像是一把冷刀插进身子里一般,千夏难过的握紧了双手。为了不再次在小野空面前失态,千夏抚摸着桌子站了起来。
“那可真是太可惜了。”
她失神的盯着空,心里埋怨着他,小野空有些羞愧的眨着眼睛,他踌躇着要不要往千夏那边走几步。
“我们以前都是在一起的。”
千夏浑身都散发着难以靠近的低气压,沉默了一会儿后,她转过了身子,使得小野空只能看见她的背影。
空微微抬头,他的眸子像清水般清澈透亮,他犹豫了好半天,一字一顿的说道:“千夏,这是我的梦想....”
他的话语戛然而止,嘴巴微张,却再也吐不出一个字,小野空本就不擅长交流,在这样的情况下,他更是哑口无言。
“什么梦想?”千夏冷冰冰的语气令空僵在了原地,她的神色现在一定很糟糕:“去当低等兵的梦想吗?”
“还是说,穿粗制滥造的衣服和吃冰冷的食物?”
小野空抬眼和千夏四目相视,他愕然的看着她,不敢相信这是从他的青梅竹马嘴里说出来的,这种具有讽刺和贬低色彩的言语。
“这是我的梦想....”小野空感觉自己被巨大的失望和怒火淹没:“你要尊重他。”
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你才能理解....”空迅速的思考着,他认真的样子让千夏打心里的怨恨着。
她想起了菊池在浩大的走廊里对她说的话———还有在那黑暗月色下,她苦苦哀求的身影。
“那你为何不去找加藤先生呢,说不定他能给你答案。”
千夏往后退了两步,离小野空远远的。
“加藤先生...”空没有问千夏为何知道那晚的事情,因为这根本不重要,他斩钉截铁的握紧了双拳:“他给我了很大的启发。”
“哦?你既然可以去听信一个外人的话。”千夏颤抖的声音在整个房间回荡,窗外依然狂风大作:“那我呢?”
———她不明白,她真的不明白。为什么小野空对参军这么执着———为什么加藤三言两语就改变了空的想法———为什么小野空可以对她的渴求视而不见。
“你真自私...”
恶狠狠的话从牙缝间挤出,一种痛苦又矛盾的情感在她的心间回荡,小野空的眼睛有那么一瞬间的睁大了。
———我是自私的吗?
小野空低着头一言不发,他感到自己的理智已经达到了极致。这个词对他异常刺耳,空僵直的盯着前方,红色的瞳孔散发着火的光芒。
“到底自私的是谁啊....”
他冷眼看着千夏,露出了毫不掩饰的愤怒神色:“说到底你不让我去参军还不是因为私心嘛。“
“什么?”千夏一下子被噎住了,她瞬间涨红了脸,不是因为小野空说出的话,而是他那陌生又无理的态度。
“我那是担心你!!”千夏低声怒吼道,小野空把她的好心全部当作假惺惺的筹码,千夏瞪圆了眼睛,空阴沉着脸,看起来忍无可忍。
“别说漂亮话了!”他厉声喝道,无视了千夏惊愕的表情:“你总是把自己放在受害者的立场!!”
“你以为自己多好心,你那就是自私!!你在用所谓的关心来绑架我!!”
小野空看起来情绪失控了,他大口喘着粗气,一只手放在脸上。全然不顾形象的闷哼着。
千夏只感觉全身脱力,她看着小野空,脸上没有表情。
———逃离吧
她的脑海里只闪现出了这个想法,她已经没有任何话要和小野空说了。千夏猛的推开站在门口的空,不带有任何的犹豫的拽开房门,她的身后传来了小野空嘶哑慌乱的喊叫声......
———为什么她就没办法改变这些呢...
———她恨极了!!!
(4)
———不,不要这样....
小野空目色逐渐成的模糊,他感到自己摇摇欲坠,头痛欲裂。千夏离去的脚步声在重重的撞击着他的太阳穴,他本能的想要追出去,去跟千夏解释自己有多么的纠结难受,可脚步早已被冰冻住,怎么都迈不出去。
空无力的站在原地,双手剧烈颤抖着,嗓子口像是被巨物堵住般涨痛。
不知道过了多久,满腔的愤怒消散了,残留着的,只有满满的自责和悲到极致的悔恨。
———他又一次把事情搞得一团糟
昏暗之极的月色,冰寒冷彻的空气,还有回荡在耳边的粗声喘息。远叶千夏第一次意识到春天还可以如此寒冷,她大脑一片混沌,身体毫无知觉的,不断的奔跑着,像是要把整个世界都甩在身后一般。
千夏难过极了,那嘶哑的喘气声里,若有若无的哭腔在荒凉的树林里回荡。寒风穿透她微薄的衣物,冻的千夏忍不住的止住脚步,剧烈的咳嗽起来。她虚弱的抬起头,一望无际的林海便在她的眼前展现了出来。
———千夏记得这里。
这是燕安最南边的森林,常年人烟荒渺,连动物的身影都不易见到。但远叶千夏的确来过这里一次,是在数年前的一个清晨,小野空领着她来到了这个所谓十分惊奇的地方。
他们在蜿蜒曲折的林间探索,在万年老树下听鸣蝉的声音,阳光会透过树叶落在他们身上。傍晚时分的绵柔夕阳余晖,照的身子暖和起来,小野空背着千夏,他们一起穿过丛林的深处。
———轰隆作响的起航声就这样响彻了整个天空。
千夏想到这里,一股突然的力量涌出心头,她立刻转了一个弯,绵延起伏的树丛不再让她没有方向,那股力量在指引着她。千夏突然记起来了什么,那令她心头充满激动之情的巨响。
她迫不及待的拨开茂密生长着的树木,呼吸不禁变得紊乱起来,她期待着脑海里模糊缥缈的场景,心里的那股力量好像跟一些记不起的事情纠缠了起来,千夏必定要去寻找....
———哪怕会让她更加痛苦也没关系
斑斑月光顺着地平线聚成无数的小光点,再汇成白晃晃的光线,千夏揉了揉了干涩的眼睛———
一阵凉风扑面而来,她黑色的发丝在脸前胡乱的飘动,在月色的照耀下,那碧蓝的大海,滂沱的海色,波光粼粼,闪耀着银色的醉人光芒。
千夏屹立于岸边的沙滩上,她缓缓的眨着眼睛,一刻都不离开这已平息的夜空。天空与大海在远处交汇,云和浪相辅相成,像钢琴与小提琴般,音色交奏,汇成绚烂夺目的奏鸣曲———天空的颜色已经完全抹上了黑,海面因为涨潮,海浪重重的拍打在沙滩上。远处,浓重的黑色烟霾伴随着轰隆作响的巨鸣,如恶龙般冲击着整个黑夜
———一切都没有变
千夏凝望着这场景深深的入了神,那一幅幅生生展现在眼前的绝美的风光,都和摇曳在脑中的记忆有了深刻的重叠。她一鼓作气的走到了海岸边,海水轻扑过来,淹没过她的鞋底。
“这简直是一模一样....”
千夏自言自语着,弯腰将裙裤卷了起来,她可不喜欢被海水溅到,变得湿乎乎的感觉。海水仍然在涨潮着,上一次来到的时候,空还咋呼呼的提醒她不要跑到海里去。
千夏心如乱麻,她烦躁将裤角一把扯过———为什么空不能改变他那幼稚可笑的想法呢?千夏冷冷的想着,如此荒谬的事情除了加藤外又有谁会理解呢...对,要只有加藤,毕竟他也只是终日浸泡在自己想法和不切实际幻想中罢了。
———可加藤为什么还要带着空跟他一起在深渊中挣扎?
在空说出那些话时,千夏已经不再抱有任何希望。空的话语,就在刚才,活生生的切断了他们两数十年的缘分。
这十多年的感情,千夏如此珍视的关系,身为挚友的她都比不过小野空脑子一热的行动———还有加藤的胡言乱语。
————可即便如此,小野空还认为她千夏是自私,是有私心的。
他怎么会这么想呢、千夏悲凉的蹲在沙滩上,任由海水溅在她的身上———她一直把空看做是至亲的挚友,是无法替代的存在,是把她从无尽黑夜中拉出来的救赎主——可他却什么也不知道!!
待到满腔泪水溢出眼眶时,千夏才发觉自己哭了,她举起衣袖,用力的把眼泪擦干———千夏同时在心里暗暗发誓,以后再也不要为了小野空而哭泣。
她揉了揉通红的脸颊,寒风吹的她打起了哆嗦,千夏知道现在的她看起来一定很狼狈。她大声咳嗽着,凄凉的海滩上只有探照灯明晃晃的白亮光。
“姑娘,你没事吧?”
突如其来的关切声把千夏吓得整个身体都顿住了,她脸上还挂着泪痕,整整呆了两秒才回过头去,一个上了年纪的男人站在她面前。
“这么晚了,还不回去啊?”
那男人举着手电,穿着干净的制服,一看就是码头的工人。
“对不起,我立马回去。”像是出于本能一样的,千夏没有一丝犹豫的站了起来,任由头发丝粘在脸上。她可不想给别人添麻烦。她随意捋了捋头发,然后向那男人鞠了一个躬。
“我还以为你是来接亲人的呢。”工人大大咧咧的低声说道:“但就是看你蹲在这里有点奇怪。”
“接亲?”千夏转头望向大海,月色显得有些雾蒙蒙的,她发觉自己有了鼻音:“今夜还有船只入港嘛?”
男人叹了一口气:“是啊,牵连着我也得加班。”
“明明最近从沃德湾开来的船明显减少了,拖这么晚我也不太懂。”
男人狠狠抱怨道,他脸颊两边的皱纹在光源下时有时无。
“啧,他们不来也好,一个靠吸别的国家血肉的愚蛮之地。”
千夏眨眨眼睛,她从书里翻阅时见过沃德湾的名字。———近代因为从其他国家中获取了很多技术的一个国家,军事不再弱不禁风,而且经济也有了很大的好转。
但是周围的老年人们似乎对沃德湾没有什么好感,千夏也不大了解。只是外婆当她面说过,沃德湾人喜欢在燕安赚取便宜,特别是有些妇人远嫁到燕安后,想尽办法去卷走丈夫的财富,为了回到老家能过上逍遥日子。
“大概到时间了。”工人不耐烦的瞟了一眼远处的挂钟,指针轻轻略过了九时,“可千万别迟到啊。”
待他话音未落,千夏觉得他不必担心这个问题———随着机械摩擦,海笛鸣奏发出的刺耳的轰鸣声。那巨响翻滚与滔滔海浪中,灰色雾气弥漫的大海上,千夏可以模糊的看见一艘巨物在往他们这里驶来———工人只是张望一下,就立刻跑走了,他举起手上的探明灯向海中一照,一艘滂沱大物就显现在眼前了。
千夏不禁打了个哆嗦,但她分不清这是寒风的信号又或是眼前这足以让她开了眼界的巨轮所带来的震慑———她不知觉的瞪圆了眼睛,脸上只写着瞠目结舌。
那灰色雾气逐渐散去,金碧辉煌的巨轮在熟悉的鸣声中缓缓停住了它那敦实庞大的身躯。不知何时又来了几个码头工人,他们忍受着冷风,齐排站在码头口———
千夏勉强还保持着冷静,但她眼睛一刻都离不开这巨大的邮轮,她哆哆嗦嗦的走上前,思考着要不要离开这里,毕竟时间很迟了———就算和小野空赌气着也不能随意胡闹。
她面无表情整理好衣物,还没探出身子,临近的巨轮甲板在刺耳的声音中机械般的打开了———船上的人们鱼贯而出。
刚才还站在甲板上的船员和工人们一下子就涌了上去,一个个十分贴心的帮助游客们拿取行李,甚至亲手把行李搬运到地面上———这艘船上的游客非常多,光看邮轮的体量也十分巨大,有的船员来不及帮忙的,游客们就互相配合着。
月光洒下的柔和光影下,在一群游客身躯之后,一个模糊身影的男孩抱着一大堆行李的男孩从舱门中跳到了甲板上。跟在他身后的是一对年老的夫妇,他们颤着身子,小心翼翼的走到甲板上,然后一边道着谢一边接过了男孩手里的行李。男孩不好意思的摸摸头,反而向那对夫妇点了点头。
那是一个有米白色头发的男孩。虽然距离十分远,但千夏依稀可以看清男孩脸上清亮的浅笑和笑意弯弯的眼睛。
这让千夏好像想起了什么,她想起了她今夜来到这里的理由,在树木丛中坚定奔跑的理由——-这片大海,这汪洋的巨浪,必定是和她记忆中的一片有着联系....
千夏收起了落寂的眼神,她迅速的四周张望着——-在这片海域中究竟存在着什么,寻找着的事物又能否给现在迷茫的她一点指引?
记忆禁不住的变得紊乱起来,她抬头仰望着的夜空,像是不见底的深渊。直到现在,她才真实真切的意识和感知到小野空那措手不及,毫无预兆的离别对她带来的伤害有多大。
海水开始退潮,嘈杂着的游客们收拾好行李之后都陆续离开了———千夏试探般的往海面前跨了一步。不可否认,深夜被黑暗笼罩着的海岸对她有一股莫名热切的吸引,她轻举起裙边,失神的凝视着海面。
在自己说完那些话后,小野空会有一丝触动吗?不,千夏自嘲的笑笑,空只是对着她怒吼着,发泄着自己的情绪。他觉得作出离别是很轻易的事吗?
千夏深一脚浅一脚的在海水边漫步着,大海对她带来的那份宁静让她深深陷入淡泊的心境中......
———下一秒,她的臂膀就被抓住了
千夏几乎是腾地转过身去,在同一个夜晚被两次被别人打扰到,这让她几乎有些恼火了。千夏摆出似笑非笑的样子,待她仰头看清人影时———
一抹璀璨如同蓝色宝石的双瞳撞进了她的视线
这下轮到千夏有些的窘迫了,那双有着深海般深邃眼睛的主人正凝神望着她,他米白色的碎发在坚挺的鼻梁上慢慢吹动,一双透镜的眼镜夹在鼻子上,逐渐融入夜色。千夏僵硬住了,她与那个男孩四目相视,似乎一不小心就会坠入那双迷醉的眼睛。
大海不再波涛汹涌的流动着,经过了漫长的退潮,只是偶尔的会有小花浪拥抱住海岸。天空中的繁星倒映在海水中,璀璨的发出耀眼的星光,熠熠发光,徐徐展开。
千夏沉寂着,纤细的手指在肩膀上落下那轻柔的力道,男孩微弱的气息在空气中徐徐散发,没等她开口——-男孩有些苍白的嘴唇就已微微张开:
“晚,晚上好....”
———命运无常,再怎么戏剧的相遇,终归也会在时间的长流中归为平息
ps:小野空不是男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