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杏花飘落的日子

可是日子还是得继续,军正在谋划着今后的美好生活,她不想再生什么岔子。

就在这年秋上,雅惠到了城里上六年级,汪秀也没寻着理想的工作,只好去了鲁兰花干“导购”的那家超市。

那是永兴县城最大的、也是唯一一家超市。共分两层,一楼是百货超市,二楼是商场,主要是男女服装、床单被套这些。鲁兰花就在二楼女装区,汪秀也想去,可是商场经理说那里不缺人,让她去了超市。鲁兰花以前跟她露过底,超市里活多,根本就没个休息的时候。可是如今也没有办法,只好到了超市。听说要不是介绍鲁兰花的那个人的面子,这里面根本进不来,汪秀当然也就没再说啥。到了里面汪秀可真是感觉到了这里面的琐碎和繁杂,还有这二楼就是比一楼好,光那穿的就不一样。二楼的那些人都是一色的蓝卡西装,都梳着马尾,大多化着妆,时不时还能对着试衣镜在那里端详一下自体的衣着打扮,然后背着手在货架前来回踱步,那阵势可真比那坐在办公室里的白领,还真是,有几个就把那西装里面的白衬衣领子就翻在外面。她们一个个挺直着身子,她们的腰可是不弯一下的。可是汪秀再瞅瞅跟她一样在一楼里的这些个姐妹们,隔三岔五要把那顾客弄乱的货品要摆弄一阵子,关键是这货架有好几层,这一天里蹲下站起趴上趴下,到了晚上趟到床上那腰仿佛是要断了。这都不算啥,就是那穿着就跟楼上的不在一个层次上,汪秀的工作服就是那铁锈红的工装,脖子上还套着护襟子,一直垂到脚面上,一看就是“老妈子”的形象。头发呢,当然不能扎成马尾巴,都用个塑料帽子套起来。再来说说这工资,上下也是有区别的。那里的工资是底薪加提成加奖金形式的,这一点汪秀觉得好,这不就体现了“多劳多得”吗。但是一楼的底薪是400,加上月月的奖金,拿到手也超不过800块,汪秀已经觉得很高了,她代课老师的时候也就拿到四五百钱。她当然也不羡慕鲁兰花有时拿到一千块的时候,因为自打她挣钱一来,这一次可 是差距最小的了。

那时候她们每月还要给银行交房子的按揭款,三百多一点。她一想,这下可算是帮着军分担了些,剩下的就是她娘俩的生活开支了。她也就不再去管楼上的那挺直的腰板和翻到外面的领子,她只是每天都把自己的那份干好。

汪秀每天早上就把雅惠中午饭的材料都准备好了,雅惠中午回家就自己炒个菜或者下点面就行。雅惠从小就喜欢跟着汪秀学几手,如今对于做饭更是不在话下。但不管怎样,汪秀心里还是觉得对不起女儿,后来跟里面的姐妹们熟了,有时也抽空子回家一次。就这样一直干到了年底。

军一直想把他爹和毛梅兰接到楼上来住,这样也可以照看雅惠。可是他爹态度很坚决,死活不来,说那还人急死。整个冬天他都跟毛梅兰在杨树沟的老房子里卧着,眼看要过年了,军想着无论如何要把两个老汉弄到城里来。

这两年政府推行的退耕还林政策在杨树沟已经得到了落实。杨树沟大部分是山坡地,也都在退耕还林的范围内,军他爹的那五六十亩地在春上就都种上了柠条和猫儿刺。军他爹那段日子也着实失落过一阵子,看着那祖祖辈辈经营过的土地,他是猛抽了几根子烟。那一刻涌上他心头的是那跟土地打了一辈子交道的农民最朴实的想法,这都没地种了,娃娃们以后吃啥哩呀!他之所以一直不肯到城里去住楼房,就是他不想离开土地,他只想着在自己的有生之年,踏踏实实种上点麦子,踏踏实实磨上点面,心安理得的吃到自己的肚子里,那才是他觉得幸福的生活。可是如今,家里的地都种上了这些,他的粮食、他以为的幸福该向那里去寻找呢?

何军人、军他叔,他们两家也都离开杨树沟,在县城里买了房子了。庄子上二十出头的小伙子们都到外面打工去了,谁还在意那地里种着什么,更不指望能从土地里寻着幸福。就连胡子这两年也不见人了,听说也在县城的一个公园门口摆起摊子,给人们占卜祸福了。如今留在杨树沟的就是那些娃娃们,因为还要完成义务教育,还有他们的父母爷奶,年轻人都走了。军他爹没地种了,可还是闲不下来,他还是每天去照看自家地里的那些灌木子。没事的时候就跟聋拐山梁上吹吹风,树荫下乘乘凉。

就过年那几天,他是在县城里军的楼房里过的。十五都没过就一个人回去了,他天天扯心他的房子、他的地。他一走,毛梅兰也得跟着,也就回去了。

保儿到新疆当兵已经一年过了。虽然在乡中学补习了一年,成绩也提高了些,可最后县一中还是没考上,他又喜欢军人,高考都没参加就参了军。这一切都是保儿自个的主意,汪秀也没多加阻拦,他爷爷奶奶也没办法,只能由着他去了。其实那阵子当兵也就只是到部队里混两年,说是部队能锻炼人,可是杨树沟人一直认为当一回兵回来,大多都成了“蛋蛋客”(就是一根筋,不大跟人和得来)。那何军人不就是个例子吗,虽说也学了手艺,但同样也有一身的“日鬼”脾气,当然这只是咱山里人的偏见。也正是因为这样,保儿的爷爷奶奶也是不想让他去,更何况还是杨家的独苗,指望着他养老送终哩!再说这保儿熬过了三个月的新兵训练后,还越发地喜欢上部队了。就在年前给汪秀来了一封信,说是他们连长对他好得很,有留在部队的可能,要汪秀替他准备点钱,这是保儿在部队打听到的:要想留下来,就得上下使点钱。可是钱多钱少没说,不过这可给汪秀心上无疑丢了个石头。

汪秀不想跟军提保儿要她准备钱的事,她知道,她们的日子也就勉强过得去。她只好去找她哥。

她哥就在前两年着实是挣着不少钱,城里房子也买了,小车也有,大车也两三个。再看他那不可一世的样子,蛤蟆镜、金链子、尕皮包----跟兵当年夹的一个样----,关键是那镜子常戴在“本髅”上,那链子也不知是真是假,足有小拇指般粗,观者常担心崴了脖根子。军反正是一直瞧不上眼他这个舅子哥,话也说不到一起,所以平日里也就汪秀跟雅惠去得多。

如今汪秀她嫂子在家伺候两个“祖宗”,她哥大多时候在后山操心生意,隔三岔五来城里。汪秀她妈也不是住不管楼房,只是跟这个儿媳妇不照顾,也还是在老家种着二亩平地生活,觉得那样舒服。

汪秀那天下班,给雅惠吃了饭就去了趟她哥家。

正好她哥在家。毕竟也是自个外甥,她哥也没有说其他话,只是因为不知道具体数目,也就嘴上说说而已。

因为还要辅导雅惠作业,也就回去了。

这两天军都憔悴了,心都累了。

那天早上开始,整个人都被一场梦魇裹袭。到今天都已整整一个礼拜了。

军觉得两耳边都是嗡嗡的声音,一大群蚊子围着你,头都要炸了。

该结束了吧,每个人都会这样想,每一个人都被这场梦魇了。

军记起了那年的非典,同样的梦,那时可怕却不累,可今天他太累了,而且这梦太深。那年虽然不用自己操心到乡政府“零报告”,那时也没有电话,没人半夜三更指使你。虽然他莫名其妙当起了学校的负责人,当然还真是没个正式的叫法,那红头文件上就分明写着“负责人”三个字。这不明摆着就是负责任的吗,可好在没几天那个病毒就消失了,他也没今天这样疲惫。

电话响起,他的耳根发麻,他的形容惊讶。这还有电磁波的功劳。大家习惯了免提。

也许这一切都要比甲流给人的痛苦更大,更持久。

快点结束吧,太阳出来了。明天一切恢复正常。

祈祷……

就在这一年的春夏之交从大洋彼岸传来一种叫“H1N1”的流感病毒,当时称做甲流。谁能想到到九十月了,天也凉 了,偏偏就在这个穷乡僻壤的地方流行开了呢?

发热、咳嗽。第一时间把那十三个学生送到乡卫生院。

体温38、39度。

大夫们也害怕。退烧、止咳是主要的办法。当然还要逐级上报,学校负责上报乡政府、县教育局,医院负责上报乡政府、县疾控中心。一时间,学校里来了“各路神仙”,这些都离不开军一一解释,应答。

疾控中心的取了样本,送到市上做了化验,确症。

事态一下子到了很严重的情形,那些领导都板起了面孔,军当然也比先前紧张了。

后来陆续发展到四十几个学生出现症状,好在那乡卫生院本来也没多少病人,大夫们正没地方施展呢。这下好,一下子把多年不用的病房都排上用场了。不过也就是打退烧针、吃退烧药、吃止咳药。

学校里都停课了,老师们每隔两三小时就挨个摸学生脑门,看烫不烫。温度计来不及,耽搁时间呀,再说也没那么多呀!只有脑门烫的再夹上温度计,只要超过37.5的就都送到医院里。孩子们也皮,也不管这病轻病重,反正不死人,总想着到医院里好,就生出各种法子----口吐白沫的、翻白眼的、晕倒的,反正只要不在教室里就好。

这样折腾了将近一个礼拜,原先发病的那些学生也都不再发烧了,再发病的也慢慢少了些。

后来,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发烧的也就按感冒治了。

再后来,有一天,医院里的一个副院长,跟军说起了这事。他笑了笑说,其实上一次那个严格来说不是,只能算是疑似吧!

军差点没吐出来。

那时候,学校住宿的学生已经占到三分之二了,这些学生有个头疼脑热,第一时间就是老师送到医院,联系家长的。尤其是到了年底,十一二月、一月的时候,是流行性感冒暴发的日子,学生宿舍里空气本来不流通,再加上不下雪,几乎天天晚上都有三两个要送到医院里。军当然是离不了的,铁无私每次开会都提安全,而且校长还是第一责任人。那有些学生病情重,还好在半夜发病,班主任就要背到卫生院里。有些家长在外在打工,或者半夜三更来不了,老师还得守着,输了药还得送回宿舍。真是家长把学生交到学校,尤其是住宿的学生,家长把学习生活也就一并交给了学校。

一次,一个学生也是半夜发烧,给家长打了电话,可人家就坐在麻将桌上,说是来不了。

“学生交给你学校,就是你们的事。我现在有事,来不了!”

一边是扣麻将的声音。

你能怎样?你还不把学生送医院,那不行,你是老师呀!军也渐渐发现,这两年的家长可不比以前的家长了,不好对付了。

晚睡早起是这几年军最痛的领悟,连睡个囫囵觉都是奢侈。虽然这些年学校里配了副校长、总务主任、政教主任,理应是该轻松些了,可是他这个校长是越当越胆小了,事事亲为已经是他的常态了。有时候他也想撒手不管了,可就是老觉得的那里不踏实,总之是不放心别人。军当然清楚,他这种情况就是杨树沟人常说的那个字----堪(kan),可总是表现得很小心。

如今,雅惠到城里念书了。汪秀不教书了。这宿舍里就剩他一个人了,一天三顿饭就是在食堂里将就。当然出去喝酒也更放肆了,跟着铁无私、鲁会计喝;跟着乡政府的干部们喝;自然也免不了跟学校里的老师们喝。每天晚上,因为要守着学生睡觉,一帮人就在值班室里打牌、喝酒。一学期下来,军的体重直线上升,到了一百六七了,比上他上师范那会,完全变了一个人。每回家去,汪秀总爱唠叨他两句:把那酒少喝些,肉少吃些,吃多了那都是病呀!可说归说,回到学校还是照旧那样的生活。

不过这两年,乡中学的学生已经是少了又少,由先前的八九百人已经锐减到如今的二三百了,尤其是那“尖子生”都跑到城里学校去了。老师也是换了一茬又一茬,现在大部分都是那大学生,考特岗、考事业单位进到教师队伍里来的,应该说是不错了,只是这些年轻人屁股坐不热就想办法离开,三天两头找个关系就调走了。就这样,来了走了、来了走了,军都有点记不住他们名字了。如今军自个也已经算是上了年纪的人了,教过他的那些老师们大多都退了,也就朱大有当年瞒了岁数,还要多干两年,不过早不上课了,整天还是抱个茶罐子就跟保安在一起“讃帮子”。有时也还到学校门口“老相好”的商店里坐坐,可真如他自个说的:有牙的时候没锅盔,有锅盔了却没牙了。人生就是这样匆匆一辈子,有时候喝醉了还到军跟前讲他那时候的风流事,也是有一番“英雄不提当年”的感慨和豪情。学校里还是很多事,尤其 是有关教学改革的工作又是搞得轰轰烈烈,从洋思中学的精讲多练到杜郎口的导学案;从小组合交流到学习互助小组;从素质教育到新教育;真是弄得老师们有点无所适从。不管是那一种新理念,都是来一通讲座、培训、心得体会。每一次改革都免不了理论学习,老师们最烦的就是写学习笔记了,当然有字数要求,一年两万字。关键是这些改革到了下面都搞成形式主义了,你说老师们的课堂教学还无非是那样,讲!只是上面来检查了,也就“故弄玄虚”地做一下,领导走了还是老样子。军也觉得不能再搞形式了,这样也没意思,可是真正做起来还是感觉力不从心,他也常常想起老校长说的那句话:教育这东西就像是扶醉汉,那可是扶得东来又西倒呀!想想也是,这将近三十年的教学生涯,改来改去,就真像是醉汉走路,摇来摆去,脚下的路每一步可都是挨回家去的。其实军早就不想干这个校长了,总觉得自己就那个醉汉,这一路走来,歪歪斜斜,没干个正事。想想当初每周站在师范大礼堂前举着右手高呼着:扎根乡村,教书育人!这么多年过去了,自己也就只做到了“扎根乡村”,至于“教书育人”这个主业似乎是没什么长进,虽然如今也是聘了副高级职称的人了,可也是在每一个没瞌睡的半夜忽然在心头会升起一丝丝冰凉的感觉----我真的在教书育人上做出了点什么呢?他也多次跟鲁校长----铁无私退了,如今是鲁会计当教委主任----提过不想干的想法,可是鲁一直没答应。

当然,杨树沟村小也不例外,就在今年秋上,学校里只剩下一个学生了。一则是很多人都搬走了,这十来年下来,陆陆续续有将近三分之二的人家都走了。新疆、河西、县城,都到那里定居了,或务农、或打工,总之是那地方都比杨树沟可养人了。二则是现在的人家也都一个半个娃娃,也都觉得到了念书的重要,总觉得的城里的啥都好,学校也应该不错,好多有能力的人家从幼儿园起就把娃娃送到城里去了,也想着不要输在起跑线上呢。一个学生自然是没法教了,可是这个娃娃的爹是个半蔫痫,婆娘跑了,家里只他们爷父两个,根本就没办法把娃娃送出去,也就留了一个老师,其它的,分流。念了两年师范,成了公办教师的王主任在校长位置上还没坐稳当哩,学校可就办成这样了,自个还觉得是他把学校办砸了,心里还不好受,也在军跟前哀声叹气的。奥,对了,那个“瘸天捣棒”的高老师已经不干了,没学生了呀!听说后来也没个营干,他的一个远房亲戚是个包工头,便跟着在人家的工地上守个场子、操个心。不过这两年连这个也是不干了,这也是钱老师告诉军的,他是好久没见过了。钱老师如今退休了,他在市里的儿子早接他去市里面安度晚年了,杨树沟也就少来了,也是那天跟军视频的时候提起高老师的。钱老师说是在快手上看到高老师的,说是高老师如今都学会直播了。军心想,他会个啥哩?也想不起来呀!钱老师说了,人家在那里唱起了花儿,声嗓可好了,有十几万粉丝哩!哎,也还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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