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是端阳的头一天回到了杨树沟。
这个端阳节也是无趣得很,一半当然是因为兵的出走。可军的毕业也给这沉闷的家增加了几分欣喜和希望。军奶奶做的酒醅子也好了,军最爱吃的就是这甜中带酸的味儿。那天军一进门,奶奶就舀了一碗给他解渴。一边吃,一边问长问道,问房头屲里豆角子能吃了不,问香儿学习上进不上进,问娘娘保的儿子会走了没,当然也问到了兵。不提也罢,一提起来,军奶奶先前还絮絮叨叨地说笑,突然变得沉默了。接着便说起了何家提亲、把家台子说亲,以至于到前几天兵离家出走的事。其中自是少不了骂骂咧咧,附带着还把何军人、沙老汉数落了一番。说要不是何军人的如意算盘也不会有兵的今天,这兵的出走就是他们何家逼走的。军听了这一番经过,心里也不是滋味,兵这一走也不知是去了哪里,以兵的性格,此番肯定是不会轻易回来的。那一碗酒醅子吃到最后就变得酸酸了,他倒了点凉开水冲冲硬是和着两腮帮子的苦水咽了下去。
奶奶的那句话对军还是震动很大----如今这兵是指望不上了,如今你也算是有了工作了,今后你可是要分担你爹一些了,这几年你爹也累死累活的干,就是想着要活到人前,可谁曾想这半道里还出了这档子事。奶奶是有点难过的说的这番话,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军如今毕业了,也该为这个家做点什么了。
做点什么呢?军是个懂事的孩子,他当然明白。
看看天色将晚,奶奶孙子两个就准备着做晚饭。本来家里是准备着军毕业的时候也要把亲戚朋友、庄员邻社们招待一下的,可是现在出了这事,那有心思,也就不提了。可毕竟孙子完成了学业,也算是大喜的事情,军奶奶怎么说也要吃一顿扯面的。军也主动帮奶奶做事,和面的事就交给他了,奶奶在一边指导,军以前也是做过,几下面团也就成形了。奶奶去园子里撇了些“绿菠菜”叶子,炝着吃。军和好面,切了个洋芋,准备炒臊子。
军他爹和香儿也是在太阳落山不久,一前一后进的家门。一家人在堂屋台子上支了桌子,香儿绞鼓风机,军和奶奶下面,他爹也是有点激动,坐立不安,一会在台子上坐,一会到厨房里看看。他当然是想着跟军聊聊,聊聊他工作分配的事。想着这接下来家里就有指望了,毕竟家里有个吃公家饭的人了,做什么都会有底气了。
吃罢饭,军他爹就问起了军关于毕业分配的事。军当然没有提申请去迎水乡的事,整个下午他都为这事着急,如今家里是绝不会同意他的这个有点无情的选择的。所以现在他爹问起分配的事,他不但不敢提,而且他现在害怕事情会出现不必要的岔子,所以他只是支支吾吾的胡乱应了。这分配的事也还早哩,大家也都等着。
奶奶一个人在厨房里洗锅,香儿也是粘在哥哥跟前。军收拾东西,她就在一边好奇地问长问短,一会她就拿着军的毕业留言册在那里看。
“哥,这个是谁呀?”香儿指着一个同学写的留言问。
军拿起来一看,那熟悉的字迹,那行他曾念了一遍遍的话:“小舟的青春在港口启航,我们暂时分手,满载着理想和追求。重新相聚在何时?将在那丰收的时刻……”
“哥,哥”,军有点走神,香儿喊了两声才反应过来,“嘿,这肯定是个女同学吧”,香儿压低声音问军。
军把留言册收起来了,不让香儿再看了,说:“写作业去,问头多得很呀!”
香儿有点悻悻地哼了一声,嘴里嘟囔着,“有啥了不起,不看就不看。”扭转身子就出了门,去小房里写作业了。
军收拾完了东西也是迟了,也就睡了,可是睡不着,他便想着分配的事。又想到李佳。想到自己可能会分配到哪里。想着想着,已是鸡叫头遍了,也就强性闭上了眼睛。
第二天,庄子上的人也都知道军毕业回来了。也有人来他们家转转,看看这个未来的人民教师。六二四也来了、尕蛮子也来了,他们一进门就喊“老师,老师!”。军当然不习惯这样叫他,那两个也是开玩笑。说笑了一会儿,军问他们两个知不知道兵的消息,那两个也说不知道,只说兵这一会肯定是去了大地方,这以后一定会发达了的。军没这样想,他想的是,兵能早点回来,这样他就可以……
军不敢想,心里也是不好受。六二四和尕蛮子勾络着他到外面去转,也就出去转了一圈。
娘娘保的小儿子和他妈在大门上玩哩。这个保儿如今已周岁过了,这段时间正在学走路。六二四把军捣了一下说:“你看尕娘娘保‘打嫩嫩’着哩。”军这才看见那娘娘保的女人正蹲在地上,那保儿正从一边颤巍巍地向她扑去,一边发出“咯咯咯”的笑声。再看那个女人,张开双臂将自己的儿子揽入怀中,脸上泛起幸福的笑容。
尕蛮子走过去,逗保儿,“来,叫个大大。”那保儿生得虎头虎脑,俨然是娘娘保再世,只是有点怕生,不敢看他,只把个头往他娘的怀里硬塞。
尕蛮子还不依不饶,一个劲的喊,“来,保儿,给大大摘个牛儿!”这尕蛮子是庄子上出了名的日鬼货,常常说些不三不四的话,这军和六二四一直站在老远处,没过去。那汪秀也是有点不好意思,抱起保儿进去了。尕蛮子落了个没意思,嘴里还嗞嗞呜呜地说着什么,慢慢地走过来,三个人笑了笑也就到大队里去了。
这大队就是村委会,这里有商店,有罗大夫的药铺,有村上的小学,所以平时那些闲人们也就爱在这里攒谎、喧关。这里就是村上的干话台,上到国际局势、国家大事,下到家长里短,都会在这里集中;大到村委选举、小到翻墙搡门,都会是这里的热门话题。大人们在那墙根里站成一溜,有的搓腿、有的抠头、有的吞云吐雾、有的挤眉弄眼,说到高兴处大家哄堂大笑,有时为了一个观点,争执不下,也会有面红耳赤。小孩子们则在那大队场上追逐打闹,关于大人们的谈笑从不关心。
军们三个人来的正是时候,那帮人正在说兵里。说这个兵呀,那天是坐了去窑街的班车,去找那招弟去了。找着时,招弟正结婚里,你说巧不巧。那个说话的人正是沙老汉,他还说的有鼻子有眼,像是人家看见了一样。说那招弟是在什么俱乐部举行的结婚仪式,那招弟的女婿虽是个瘸子,走不几步路,可他那个爹是个厉害人物,搞得阵势很大。兵当然先前去过那个地方,也是巧得很,就在那里见到了来恭喜的老工人,是老工人告诉他的。问题是兵虽说见了招弟,可是招弟苫着头巾哩,肯定不知道兵来了。后来呀这兵就从那里坐了去兰州的车,再后来就不知道了。
说这些的时候,沙老汉当然是没看见军来的,他正讲得口水四溅里。关键是他还说,这一切都是杨兵他爹害的,就是不答应何军人的请求,弄得把娃娃也是逼走了。其它人都通过咳嗽、顾左右而言它来提醒他,可他还说不罢。军也是有点尴尬,也就拐进了村上的小学校,他想去跟钱老师说会话。六二四、尕蛮子没再跟去,也加入了攒干话的行列。
小学校还是原来的样子,青砖砌的门墩子,铁锈色的大门。站在校门口,里面的景致一览无余,最醒目的还是那红油漆写就的“团结紧张、严肃活泼”八个大字,虽经风雨的洗礼,可是那鲜艳的红色依旧。中间两排教室,第一排的教室中间是一个过道,小时候,下雨下雪的课间,特别是冬天下雪的时候,大家就爱在这里挤在一排取暖。过了走道,后面也是一排教室,东面是一溜办公室,老师们两人一间,既办公又当宿舍。
正是早上上课的时间,军是因为那帮人在谈论兵,所以有点不习惯才想着到学校来,可是现在站在自己的母校跟前,他又有点犹豫。
钱老师正在前面一排教室里上课,他看见门口站着一个人,就从教室里出来,走向军。军也就迎了上去,跟钱老师打过招呼后,也就跟着钱老师到了学校里。
办公室很小,两张办公桌就把房间占满了,一个火炉,地当中支着一个棋盘。钱老师老爱下象棋,军上小学的时候钱老师一个中午都不回家在学校跟老师们下棋,尤其是到了下午放学了,他也不回家,常常是他儿子到学校来叫他,才回去的。
“钱老师,还是爱下棋吧!”军看着棋盘问钱老师。
钱老师让军坐在了另一张办公桌的那把椅子上,说:“哎,这半辈子,就爱个下棋,不下棋再干啥哩。”
钱老师也坐了下来,指着军坐的那个办公桌说:“那里坐的是新的个老师,你应该知道里”,钱老师看了看窗外,离下课还有几分钟里,教室里传来同学们的读书声,钱老师接着说,“就是那个原来在学校背后擀毡的,他们家就在沟脑里,铁家。”
军想起来了,他们上小学的时候,常常课间就跑到跟学校一墙之隔的大队里。那里有一间空房子,后来就来了两三个擀毡的。说起来,那擀毡也是个技术活,这铁家弟兄三个不知从那里学来个这玩意儿,每日里丁丁当当忙活着,也就引得那些小学生即使下课那十分钟也不容耽搁。
80年代的农村,人民生活困难,用羊毛擀成的毡片便成了家家户户抵御严寒必备的用品。炕上铺的、睡觉盖的都是毡,可这也并非家家都有的。只有过年、娶媳妇时家里把凑了好几年的羊毛找擀毡人擀条新毛毡铺炕,那是最奢侈的了。擀毡人也有了求生计的法子。
擀毡的第一道工序就是弹羊毛。因为刚收集来的羊毛有尘土杂物,而且羊毛板结不散,擀毡前要把羊毛里的杂质除去。首先将羊毛用铡刀铡成寸许,为了除去羊毛上的油脂,就撒上细白土拔油脂,然后把羊毛拿到案子上,用手撕开铺在案子上,后来用藤木条子不断击打羊毛,直到羊毛变得柔软干净,又拿起一张弓,将弓背朝上,弦朝下挂在屋子的梁上。当用手弹动弓弦羊毛就被弓弦弹开,毛里面的灰尘就脱落到案子上。毛发舒展而变得洁白,就进入第二道工序。当羊毛弹好后,给竹帘子上淡淡地洒上一点胡麻油,以防羊毛粘在竹帘上。随后,毡匠根据主家对毡大小的要求,把弹好的羊毛均匀的铺在专门擀毡的帘子上,然后再用弓弹上一遍,使羊毛变得更松软均匀。为了粘接,再撒上麦面,洒上水,使羊毛被水淋后有瓷实感,再把竹帘和羊毛紧紧地卷起来擀。
擀毡时,把竹帘反复展开拉卷。拉卷全是依靠人力来完成,一般得三个年轻力壮的人,这铁家也就是三兄弟一起学的,现在一并坐在板凳上,板凳前用木板搭成斜坡,把三根绳子一头固定在板凳前,绳子勒住卷帘,每人拉着一根绳子,用脚蹬手拉,使竹帘子反复卷来卷去。待到毡卷成型就取了竹帘,洒上开水再擀动,直到洒在毡上的麦子面完全消失殆尽,毡变得洁白柔软就成了。
那时,日日看到擀毡师傅们大汗淋漓的在工作。那些都是二十出头的小伙子,正有使不完的力量。房子里灰尘飞扬,一番弹拉之后,他们的脸上、身上已是白茫茫一片。
军从回忆里回来,不知为啥,他“啊”了一声,脸上显出异样的表情来。
“这铁有成也是上过几年学的,听说是初三还是毕了业的,这两年乡上分不来老师,我们这儿就更是缺得很,村上没法子,听说这有成初中毕业了,就招来当老师。”
“当--当--当--”,这是军最熟悉的铃声。这是学校上下课的铃声,是挂在校长室门口那棵断了头的柏杨树上的一截钢管发出的声音。为了分别上下课,老师们约定俗成,上课的铃敲的急促,下课的敲的缓慢。军记得最清楚的是那时候下午放学后的铃声最是急迫,老师们是拿那个槌子直接放到钢管里连击,同学们便一手压着书包,一面向校门外疯跑。
现在有成老师来了,他对军没有影响,一进门是愣了一下。军站起来主动打了招呼,可是又不知道说啥。
钱老师介绍了一番后,有成老师对军有种肃然起敬的感觉,觉得军那可是“正规军”,是上了圆线的。这个有成老师着一身军便服,左上衣口袋里别着两支钢笔,那时候别钢笔的多少代表着肚子是墨水的浓淡。四方脸,由于雄性激素分泌的缘故,两撇八字须已隐约可见。最亮眼的是他左脸颊上有三颗相对集中却又合理分布的痣,其中一个上后来还长了几根不知该叫胡须,还是该叫头发的东西。他的眼睛小,一笑起来就成了一道缝。
钱老师又说开了:“军啊,现在好了,我们庄子上有了正规老师了。我们学校就缺像你们这样的受过正规教育的老师,我们这些年也真是赶鸭子上架,有点误人子弟呀!”钱老师一向说话就爱上岗上线,他这么一说,军还有点不自在,简直他一来这些老师就没饭吃了似的,他有点难为情。这以后的很多年里,他都隐隐觉得正是他们这些师范生的到来,才使得那么多民办老师早早的没了活干,半辈子为教育,到头来却没落个好。就比如这个“毡匠老师”几年后就被学校辞退了,月月拿着几十块钱干了十几年,到头来说辞退就辞退了,这让军每每想起就觉得很难过。
钱老师还有课,军不便打扰,也就出来了。在外面又碰到了几个先前教过的他的那些老师,一一打了招呼。现在担任校长,那时候教军四五年级语文的赵老师说了:“杨军,是不是毕业了?毕业了,好啊!我们学校就缺老师呢,你就到我们村上学校来,离家又近,人又熟悉,好得很……”
军答应着,也就出了校门。
一路上,军想到了钱老师,想到了有成老师,听校长说现在村小学里就他一个正规军,其它五六个老师都是民办老师,都是村上识文断字的人。军又想起了刚上师范时老校长的讲话,说是要他们担负起全县基础教育的希望,还记得每周升旗仪式时,同学们一起呼号的口号:扎根乡村,献身教育。他想同样是在乡村教书,同样是小学老师,那还不如到自己家乡的学校服务。
他尽管这样想着,可是到现在为止他还不能确定自己的去向:保送他还是抱着一丝希望的,至于是那张申请书,他觉得作用不是很大,毕竟那里面没有十分必要的理由。
好吧,不想了,还是想想怎么找到兵,好让爹和奶奶少担心些。
可是到哪里去个人呢?
军当然对沙老汉的说辞还是有些听进去了,回家跟他爹也说了这些情况,当下决定还是去矿务局找老工人打问一下。
第二天军自行车骑到他舅家,又让他舅找了个拉水泥的便车,坐到了窑街。一去他便去找老工人,他先前已经跟老工人家的问了具体的地点。老工人刚下班,正洗漱收拾呢。老工人对军有点影响,一下就认出来了。军说明来意,老工人也是如实说了一番那天见到兵的情形。
“我就觉得娃娃有点不对劲,这没时没节的跑这地方干啥子吗”,老工人常年跟矿上那些五湖四海的人打交道,说话间当然也是夹杂着些不地道的外地浑话,“那天那个招弟出嫁,我是去添香的”,这杨树沟一带姑娘出嫁前,娘家的亲戚朋友是要到家里去表示祝贺之意的,主家往往也是要上些酒菜,招待一番的。这招弟虽然现在在矿务局,可这规矩还是杨树沟的那一套。
“在俱乐部里看到了你兄弟。我还以为他也是来添香的,可又一想,不对呀!招弟他爸没有请杨树沟的人呀,再一看你兄弟疵毛股解(这是杨树沟人说人没收拾,邋遢的意思。解读gai)地,没精神。他一见我,想藏,没地,让我撞上了。他抠着头,不好意思了。我问他干啥哩,他也是支支吾吾的没说个一二三出来。我也是忙着去里边,也就再没管他,后来也再没见到。”
老工人说了一大通之后,要给军倒水,军没心思喝,心里一直想着兵可能还会去哪里。这老工人也没再倒水,又对军说:“他能去哪呢!?去不了几天,身上的钱花完也就回来了。再没找头,这找个人也不容易呀,上哪儿找去哩!”老工人对于兵的出走之路持谨慎乐观态度,可是军不这么想,这个兵打小就鬼点子多,性子直,说得出就做得出。可是眼下又能到哪里去找哩,他也一时没个方向。
老工人又说:“我听说你兄弟以前在小煤窑上干过,不行你去那里去打听打听。”
军觉得有道理,立刻从凳子上站起身来,就要走。
老工人说:“先不急,一会儿来娃来了带你去。你瞎头胡脑地上哪儿去找哩。”
可是军有点等不及,他想尽快找到他弟,说:“我能找到,大不了问问人,再不麻烦来娃哥了,他还要上班哩。阿爸,你缓着,我去了。”说着便往门外走,老工人看他那着急的样儿,也就没再阻拦,这来娃下班也到下午四点多了,怕耽误了找人,也就送军出了门。
出了门,军走在前面,老工人在后面还嘱咐他:“嘴甜些,大大阿爸地叫勤快些,不知道就问,不了瞎撞。杨树沟也有好几个人还在小煤窑人干活哩,你找他们问问。”
军一边应着,一边急急忙忙地往外走。
他早打听过,沟脑里的五十四,敞院子里的尕季,下沟里的蒙自富都在煤窑上背煤哩。
军顺着一条车路往那山跟里走去。眼前那一溜溜漫山头上偶尔能看见破“解放”和“手扶子”在沿着弯弯山路慢慢爬行。大约半个多小时后,军来到了山脚下。虽然累得满头大汗,可军一下都没有放慢脚步。整个山上几乎寸草不生,而且随处可见的是一堆堆的黑石头,到处都是黑乎乎的。除了盘山的车路外,其它地方很难找到一条人踏出的小道。军举目四望,不见人影,汽车和手扶车的马达车不时传来。
军决定沿盘山路上去。
又走了大约二十来分钟,在半山腰,依稀可见那布满山间的窑洞。有些地方还能见到搭的简易工棚,几声狗叫,说明这里有人。军循着狗叫声看去,那里依山体建了一溜砖房,有的门开着,有的关着,一条黑色家犬正对着他“旺旺”。几个人正围着一辆拖拉机,他们都挽着胳膊,有几个的胳膊上粘满了黑黑的机油。那辆车可能是出了点问题,他们正在修理。几声狗叫,也使他们停下手里的活,往军来的方向看。
“哎,小伙子!干啥的,是来找活的吗?”一个和军差不多岁数的小伙子喊了一嗓子。
军没有回答,停了下来,他就站在那些人的正下方,离开不过50米的样子。
另外几个人没有在意军有没有回答,还在捣鼓机器,那个问军的小伙子看军没有回答,又喊了一句:“你找谁呀?上面再上不去了。”
要走到他们跟前需要向上转过一个弯绕上去,军快走几步,想着到他们跟前去问问。
那个问他话的小伙子一直盯着军,看他到哪里去。
机器收拾的差不多了,一个上了点岁数的人要另一个人拿摇把搅动机器。
那个人,半蹲着身子,手执摇把使出全身力气在搅,他的手速越来越快,越来越快,连带着整个身体都要随摇把转动起来。好在他力量大,整个身子像是粘在地上一样,虽然全身颤动,可两只腿牢牢地吸在地上。突然一阵“砰砰砰”的声音传来,接着从拖拉机的烟囱里冒出了几绺青烟,车着了。那个上了点岁数的人脸上露出了笑容,那个搅了摇把的人正手里提着摇把得意的笑呢。军这才发现那排房子的一角上挂着的一盏灯此时也亮了,那亮光正随着发动机油门的声音忽明忽暗,原来这个机器是用来给他们发电的。
那帮人在门口的一个水桶里洗了洗手,就抽起烟来了。军也就趁机走到那个年长的人跟前问起了兵的下落。
由于马达声太吵,他们又进到了房子里。
“阿爸”,军觉得眼前这位跟他爹小点,但又比来娃哥大,叫哥可能不妥,“跟你打听个人?”
“哦?你说名字,我想想。”那个人没有犹豫。
“杨兵----”
“杨兵?”那个人停下吸得很旺的烟,“杨兵”,他又念了一遍名字,又问旁边的人,“哎,弟兄们,你们听说过这个人没有?”
大家都好像陷入了沉思,对于这个叫“杨兵”的人看来都不熟悉。军又补充了一句:“是连五庄杨树沟的,几年前在这里有个马老五的矿上干过------”
突然那个刚才问军的小伙子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说:“知道,知道,你一说杨树沟我就想起来了”,小伙子往军跟前靠了靠说,“我在上面矿上的时候跟他见过,那时候他们一起的不叫他杨兵,大家‘兵子’‘兵子’的喊他”,小伙子抽完最后一口烟又把没说完的话说,“他不干也两三年了,前两天我是见了,不过没说话。可他不像是干活的样子,就从这里走下去了。后来我听他们一起干过的人说,听说他好像是要到什么南方去。”
“南方?你听错了吧,是南山吧,这里离南山可近哩。”
“没有,对着哩。就是南方,就是广州深圳那里。”
其它几个人有的抽烟,有的也在悄悄说着什么。接下来,大家都不说话了。军觉得房子一下子沉闷了,他从刚才两位的话中已经知道这兵的确可能是去了南方吧,再上哪去问哩,没个方向,说了几句感谢的话也就朝山下走去。
再能到哪里去找呢?军也觉得没有可去之处,看看天色不早,他又坐了去县城的车。在九岭乡下车后,步行回到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