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辰国一八七年 天色甚好,艳阳高照。空中,几片浮云寻找着自己的同伴,随风飘去。仿佛诉说着他们无可停下的悲哀。
灰红色的城墙之下,一支百人的红衣送亲队伍跪在地上。中间,放置着一抬红黄交织的奢华轿子。黄金盖,沉红木壁,红纱窗,琉璃苏,堪比娶后。
然而,这大红色映入眼帘,却刺痛了将嫁之人的眼。
身后,是云辰太子及文武百官。他们个个笑脸莹莹,身着朝服送亲。将嫁的,乃是他们云辰的最后一位公主;也是第二位和亲公主。
“皇妹,皇兄祝你幸福。”
城墙之下,当朝太子慕言微微抬头,满脸笑意地目送那嫁衣女子登上花轿。
幸福?红盖头下本该笑脸相去的女子,此刻却是泪流满面。
她,是北辰的和亲公主,政权中的一颗棋子。她每走一步,都心如刀绞。今日,她就要远离故土,割别爱人。而那个人,却笑脸相送。
不过,强军压境,她这个和亲公主就显得尤为重要。
轿中坐稳后,她敛好心绪,涩涩开口:“皇兄,妹妹此去经年,哥哥你……可会想我?”
慕言似是没有想到她会这样问,也猜不到她的用意,只得莞尔笑答:“当然!”
一颗颗晶莹剔透的泪珠砸落轿板,盛开一朵朵冰花。水滴落声在这唢呐声盖天的时候,显得尤为无力。
真的吗?你会记住我?会记住多久?盖头下,女子红唇蠕动,终是没再说什么。眼泪顺着她的脸颊滑落,诉说着一个凄美故事的结局。
“多谢皇兄,记得……我。”女子拟了个口型,无声道。不管记得多久,这是她无力改变的。
盛世需要女人来点缀,
乱世需要女人来顶罪。
这句话,真的好生讽刺。
“起轿——”外面太监一摆浮尘,掐声高喊。
轿子徐徐离地,向北慕国行去。
如今天下五分,南为南鸢国,北为北慕国。西为西琴国,东为东佘国。北辰国,则是被四国夹在中间,防不得防,功不敢动。
而身为北辰国的公主,从出生便注定了一个和亲命。二公主岚燕在两年前南嫁南鸢国,如今三公主昙华也要和亲北慕国。宫中,便只剩一位太子了。
轿子行得稳稳当当,不曾有一丝摇晃。就像,不忍打扰轿内女子般。
昙华一把揪下大红盖头,泄愤似得丢在脚边。盖头一角,已经被她的眼泪浸湿。
顾视四周,一切都是那么的华丽。四周的红木壁上,细细雕刻着朵朵牡丹;头顶的黄金盖刻着一龙一凤;桌上的壶杯盘碟,介是宫人细细制作。就连地上铺着的毛毯,都是取自雪狐背上最柔软的一组毛制成。
这架势,相比二公主岚燕外嫁时不知要好了多少倍。
她清冷而凌厉的眼光扫视过这一切,眼中绝望乍现。多好啊!她皇兄准备得多好啊!她宁可这一切不是自他手!
昙华低头,兀自流泪。
半年前,北慕国突然挥兵南下,势不可挡,北辰一连失手三座城池。
一年前才经历过战火洗劫的北辰哪里是北慕的对手。不过短短三个月,四分之一的国域已被侵占。为了能让北辰缓一口气,也为了能让北辰不被灭国,还是把她——一个年仅十五的三公主推了出去。
越是回想,心就越痛,泪也更多。皇兄啊皇兄,相伴十五载,竟抵不过你的一句“当然”!
眼泪一滴滴地砸到膝上的喜服,那大朵的金牡丹仿佛在讽刺她十载的感情,如此不堪一击。
也是,本就只是她一厢情愿,何来坚韧可言?
心仿佛被一只手紧捏,喘不过气来。
“公主,你闷吗?要不挑起窗纱看看外面吧,外面风景可好啦!”
不知不觉,已经哭了小半个时辰。而送亲队伍,也走到了一片山林之中。唢呐声,也不觉地停了下来。
昙华抬袖擦泪。她的肤色本就白湛,这大红色的繁琐嫁衣穿在身上,不但不显累赘发肥,更显得她肤若凝脂。
整理好思绪,她挑起窗纱一角,小心翼翼地向外望去,生怕被人看见她发红的眼。
窗外景色真是不错。小桥流水,高山树林。翠绿的竹林中,偶尔闪现一两黄点,那是山中的猎户。空气中到处洋溢着专属山林的清新气息,跟她在皇宫里问到的熏香味天差地别。
昙华深吸一口气,满满都是竹叶的味道。风灌入轿子,将里面的沉闷悲伤尽数吹走,留下淡淡清香。
天色渐晚,斜阳西挂。
与此同时,远在皇宫,亦有人望着那橙色的夕阳渐渐西下。
她到了北慕,过得可会好?可会水土不服?可会牵挂北辰?可会……牵挂他?
慕言轻轻地摇了摇头,他什么时候也开始想这些了?关上窗回到案桌,不变的是那叠得小山高的奏折。
他随意取起一本奏折,抬起朱笔。欲落笔,却发觉无从写起。
抬起奏折再看,看了一遍又一遍,始终看不进一个字。倒是心中仿佛被什么东西压着,闷闷的。
一抬头,看见的就是殿柱下一朵垂头的昙花。
他慌了。
清冷的脸上满是慌张和不可置信。
都说昙花一现,可这朵昙花,却开了一星期!现在,却委落了!最令他慌的一点是,这是她亲手为他栽种的!
慕言冷汗直冒,撒下手中的奏折,便扑到那株昙花前。
“殿下?太子殿下!”一旁的宫人见一向平静清雅的太子如此失礼,不可思议地对视一眼,赶忙追去。
“去!把御花园最会栽培的人请来!快!”他大惊失色,慌张不以。
那些宫人也知道这花对他来说有多么重要,一出了太子殿便飞奔向御花园。
“殿下,冷静!冷静啊,殿下!”他身边一个年长的太监献策道:“这昙花一直都是三公主照顾,到这个点儿了,说不定是没有浇水!”
“那还不快拿水来!”他一脸激动,吼向宫人。
众人被他吓了一跳。他们从没见过如此失态的太子,被他吼得愣了愣。
有人反应过来,速速取到水来。
太子殿,因为一株委落的昙花而乱成一团。
“参见殿下,殿下千岁……”一名粉衣宫女拜礼,膝盖刚沾到地面,就被人拉到那株委落的昙花前。
“无论如何,一定要让这株昙花活下来!无论如何!”血丝悄悄爬上慕言的眼睛。半个时辰来,这是他说过的次数最多的话。
那宫女站定,连忙俯下去查看那株昙花。
“皇兄,妹妹此去经年,哥哥你……可会想我?”那句话,若隐若现地环绕在慕言耳边,久久不散。
那宫女一瞧,顿时慌了神。这昙花开了一个星期!即便将要委落,从那一条条黄白的花丝也可看出它曾经的繁荣。一根细细的,黄绿各半的花茎此时无力地垂下,仅仅脱拉着那朵黄白交辉的昙花。叶子已然尽数枯萎,看上去一片萧瑟之意。
慕言直觉有什么事要发生,但任凭他绞尽脑汁,也想不到。
神界月老府中,月老轻叹一声。慕妃将两人的红线剪断了,却不曾想两人的红线又缠到一起了……
此时,送亲队伍已经走到了北辰与北慕的交界处。
不难看到,这里不久前曾经历过一场夺命厮杀。空中,还飘着淡淡的血腥味,诉说着将士的忠诚。尸首已被清走,但仍有点点血渍散落在地上。这里如同地狱,一草一木皆可伤人。
“公主,我们……真的要在这里扎营吗?”之前那个奴婢小桃,弱弱问道。她厥着眉,一手捂住嘴鼻,一手扇着空气,企图驱散血腥味。
“嗯。”尽管昙华看出了小桃心中的嫌弃与恐惧,但她还是想在这里住一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