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内,林柒夏全身冰凉,迸泣着冷汗,嘴角的血迹渐渐凝固,她一字一句:“镇定剂,快!”
偌大的书房里静的诡异,林柒夏紧闭双眼,愣是不肯发出一声闷哼。
言静握紧她的手:“柒夏,你放松,我现在给你催眠……”
林柒夏抽出手凝视她,眼里闪着凄楚凌冽的光:“不!我要镇定剂!快!”
只有镇定剂才能让她冷静下来,催眠效果慢,而且她现在根本不能集中精力听任何一个人说话,无法克制的失控就像蚀骨的虫子一点一点啃食她的精神领域。
镇定剂里面有大剂量的氯硝安定,如果按正常的剂量副作用还没那么大,只是林柒夏已经对正常剂量的氯硝安定起到了一定的抵抗作用,所以她主动要求加大剂量,为了防止林柒夏会在独自一人时随意注射,言静就把镇定药剂收在自己的身边。
言静眼里闪着动容,她一咬牙,转身打开带来的医药箱,拿出了医用止血带绑在林柒夏的手臂,随后又拿出一支细长针管,在她的细臂上慢慢推入药液,林柒夏的细胞就像得到了释放,丢却了刚刚的烦躁,整个人浑身酸软地靠在椅背上,感受着风一般的轻松。
言静收起了医药箱,表情担忧,她看向林柒夏两汪清水似的黑眸,虽然她总是会用淡淡的目光看自己,却有说不出的明澈。
言静小心翼翼问道:“好多了吗?”
林柒夏眼露疲惫,应了一声:“嗯。”
“怎么回事?”
“嗯?”她微闭上眼,“没事,你先回去吧,告诉他们,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进来。”
说完便按下了座椅旁的一个按钮,柔软的老板椅背缓缓下降,两旁升起了防护软板,林柒夏安静地平躺在上面,天花板的暖灯光照在她白皙的小脸上,衬得五官更加立体精致,即使是熟睡时仍抹不掉眉眼间云雾般的忧愁。
言静轻叹着气,从沙发上拿着薄薄的蓝色毯子盖在她的身上,在她旁边轻声细语:“柒夏,你好好休息,什么都不要想。”
也不知她听没听进去,言静默默地收敛眼底的疼惜,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
门悄悄地合上,林柒夏紧皱的眉目缓缓舒展开来。
……
见言静出了书房门,夙铭轩趁着书房门打开的瞬间,瞥见里面安稳熟睡的林柒夏,揪着的心稍稍放下。
金童眉毛微皱,拉着言静的手,急切地问:“柒夏怎么样了?”
夙铭轩眼神直视,同样期待她的回答。
言静看了一眼门口,微笑回答:“柒夏没事了,我给她打了一针镇定剂,现在已经睡下了,还有,她交代了,没她的允许谁也不能进去。”
金童和夙铭轩默默相互一视,言静仿佛看穿他们的心思,说:“柒夏失控的时候无法做催眠,强制催眠会让她更加失控,而镇定剂是按照她的体质进行改良注射的,所以你们不用担心。”
加大镇定剂量这件事,除了她和林柒夏自己知道,从未和其他人提起过。
她的解释让眼前的两人表情松懈了许多,言静又嘱咐了几句:“等她醒来之后不要问她任何问题,除非她自愿和你们说,也不要轻易刺激她,有任何情况立马通知我,明白了吗?”
两人点点头,言静微微颔首:“那好,我就先走了,回见。”
……
书房内的林柒夏陷入梦境,脑里不停回放着刚才的画面。
她手撑靠坐在书房桌边,宋逸琛立在她的眼前,林柒夏目光直视:“昨晚的事就忘了吧,你就当没发生过。”
宋逸琛微微皱眉,嘴角轻扯往前一步:“小柒,你今天是不是不开心?”
林柒夏挪了挪地方,小脸严肃:“没有。”
宋逸琛止住了脚步,问道:“为什么?是我做错了什么吗?”
林柒夏摇摇头:“你没错,我只是不想和你有关系。”
昨晚在画室仅有的温存早已消失不见,她无法告诉他,在和他接吻的时候身体会莫名产生排斥感,想和他温存的时候脑里浮现的是另一个人的所有。
宋逸琛神色慌张,握着她的肩膀:“小柒,你今天是怎么了?”
林柒夏低眸,无力地推开他的手:“阿琛,我很累,我不想,这个理由够吗?”
宋逸琛脸上的肌肉微颤,颈处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累了你可以停下来,我可以为你担起盛世,撑起林园,你什么都不用想不用做,我替你分担。”
林柒夏眼色淡淡,她怎么会让别人来替她做这些事,这本就是她自己的责任,无需他人帮忙。
她后槽牙一紧,纤细的手指在桌檐边悄悄紧扣,眼神冰冷:“我不喜欢你了,纠缠下去对我不利,明白?”
宋逸琛见她一脸坚定冷漠,他仿佛看穿她的心思,句句郑重:“林柒夏,你但凡把你的骄傲放下一些,也不至于把自己逼成这样,三年前的E国案我一直在追查,我发誓,我不会放过他们团伙的。”
林柒夏猛然抬头凝视他,语气不满:“宋逸琛,我的事不需要你来插手,林园不需要,盛世不需要,E国案更不需要。”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为什么放不下三年前的那件事,心里会莫名有一种执念。
宋逸琛身形一颤,稳了稳情绪,坦言道:“一个月,你们就上了一个月的床,所以你就告诉我,你对那个人贩子念念不忘吗?你就可以轻易放弃我们的感情吗?他已经死了!”他怔了怔,压低声音:“小柒,这对我不公平。”
书房里的气氛一下子凝固,林柒夏躲开他的受伤的眼神,抓在书桌檐边的力度又重了几分,心跳渐渐加快,狠心回道:“是,你说的没错,他器大活好我就是忘不掉他,就算他是个人贩子又怎么样?”
宋逸琛胸中翻腾着怒气,咬牙切齿:“林柒夏,你就那么贱吗?”
林柒夏直视他的双眸,目光直逼:“我犯贱?对,我林柒夏就是犯贱。”
宋逸琛面目狰狞,钳住她的肩:“林柒夏,你他妈能不能给老子软弱一点,我特么都放下尊严求你了,你还想我跪下了吗?”
林柒夏忍着脑中的疼痛,嘴角掀起嘲讽:“好啊,只要你在我林园门口跪上三天三夜,我可以考虑给你一次机会,怎么样?”
她说的机会,就是给机会让宋逸琛上她的床,这对宋逸琛来说是莫大的辱没。
他眼神清冽,唇边噙着讽刺:“活该你变成这样,活该你母亲不要你,活该你独自一人带着秦木生活,活该你付出所有坚守自己从未热爱的东西,活该你孤独无人陪伴,这都是你活该。”
书房瞬间安静了下来,林柒夏不可置信地看向宋逸琛,心口加剧起伏,脑里的痛楚更加清晰。
从来没人敢在她面前说这种话,更不敢轻易提到她的母亲,记忆中母亲的模样早已模糊,而小姨也从未提过父亲半分,她问过父亲,小姨每每都是敷衍过去,唯一留下的念想的是画室里那幅碧海相接的洱海画,蓝的唯美,蓝的凄清。
自从小姨离开之后,在这世上,就只剩下秦木这唯一的亲人,只要她还有家人,她就不是一个人苟延残喘的活着,她拼尽所有护着他,不单单是因为小姨的嘱咐,更是因为秦木是她在这世上唯一息息相关的人,他是她从小保护到大的弟弟,她会凶他,但从不会打骂他,甚至为他打抱不平而把位高权重没眼力见的人得罪一遍,她林柒夏什么时候怕过这些事?
可是他说,这些都是她活该,活该她会被精神摧残,活该她被抓走囚禁一个月,活该她那么惨,都是她活该。
原来最信任的人也能说话如此尖酸刻薄。
她推开了他,右手扶着额,表情痛苦,低吼:“你在我这装什么清高?你给我出去,离开林园。”
她还是无法对他说出狠话,面前的人可是她年少最欢喜的人,不带任何目的,不计分毫努力喜欢的人。
可她压制不住心中的怒火,宋逸琛不也馋她身子吗?大家彼此彼此,又在这立什么牌坊,给谁看呢?
宋逸琛看出了她的神态不对,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他用一双恐惧探索的目光望向她,扶住她,语气软了下来:“小柒,我,我一时冲昏了头脑,你冷静点……”
林柒夏吃力地推开他,身体往后一倾打翻了桌上的白瓷水杯,身形却是止不住的抖动发颤,沉着脸目光暗淡,小脸刷的一下惨白无光,鼻尖和额头冒着细细汗珠在灯下隐隐若显,让人心疼。
宋逸琛抓住她的手,林柒夏躲避他的动作,握紧自己的手极力克制,额头上的青筋微突,为了让自己能够清醒,她下狠心咬破了嘴唇,而后声音压抑道:“出去,给我出去!”
她没听到任何回答,脑里都是各式各样的杂音:
“柒夏小姐,园主和秦少出车祸了……”
“柒夏小姐,园主快支撑不住了,秦少还在昏迷不醒……”
“既然林倾去世了,那盛世也该易主了……”
“林柒夏,你个黄毛丫头可是除了画画什么都不会啊……”
“让一个画画的孩子管偌大的盛世,这不是把盛世推入火坑吗……”
“小丫头片子不待在家画画,跑出来做什么生意……”
“一个画画的能带领盛世做什么?画画吗?真是让人咋舌……”
“柒总,甲方撤资了,说盛世违约,要求进行赔偿……”
“柒总,盛世被人放大做新闻了……”
“柒总,分公司内部出现了内鬼……”
“柒总,盛世股票下跌指数上升……”
“柒总,工厂那边出现了工人暴乱……”
“柒总,盛世出现了财务漏洞,香城的产业也被人动了手脚……”
“柒夏,新闻的事情我帮定了,我一定会弄死他们的……”
“柒姐,你怎么就那么倔呢!你只要一开口,我金山银山都给你搬来……”
“姐大,这件事交给我来做吧,你专心对付盛世那帮老狐狸……”
“柒夏,别说一个盛世,十个盛世我都供得起,你只要允许我帮你……”
“柒爷,别什么都一个人扛着,我们会心疼的……”
“柒柒,你一定要撑起盛世,担起责任……”
“柒夏,你还有我,你说过,我们是世上最亲的人……”
“柒总,盛世运行恢复正常,分公司内部的内鬼清理干净,香城产业安排妥当,股票回升,做新闻污蔑我们的那家公司倒闭了……”
“小柒,我为你办了一个国际画展,你要想来,我立马去接你……”
“小东西,我的血还香甜吗……”
“小东西,你想死还没那么容易,不要忘了我,我一直都在……”
“柒夏,冷静点,他已经死了……”
“林女士,当晚下着暴雨,水流湍急,只打捞上来一辆黑色世爵,黑牌无法查询,目测尸体已经被水流顺走了……”
“柒姐,你打的手都破了,停下来吧……”
“姐大,比赛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安全……”
“柒夏,醒醒,别再追下去了……”
……
一瞬间,她感受到自己被人拉进了熟悉的怀抱,头顶上穿来温润且具有穿透力的声音:“柒夏,没事了,我在,我一直都在,没事了……”
她紧闭双眼也能认出他的声音,声音委屈颤巍:“阿木……”
他说他在,他一直都在。他从未离开。
秦木的声音总是能带来治愈,她的心稍稍放松,脑里的声音消退了些,却还是不停环绕在脑海,一点点侵蚀着她的防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