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端

家乡的阴阳先生杨师说，九几年左右、夏末收割小麦的时候，他从集市上请来了两个麦客帮忙收麦。

麦客，是专门替人割麦子打短工的流动农民。

每年家乡麦子成熟的时节，岷县蒲麻一带的麦子还未成熟，这些地方的农民就会背着镰刀到家乡当麦客。

杨师请来的两个麦客是一老一少，老的大概六十岁过一点，虽然须发已经斑白，但是看上去身体壮实，精神很好，做事细致踏实。

年轻的小伙子性格开朗，话多饭量大，干活稍有点毛躁，但也还过得去。杨师不是个苛刻之人，对于这两个人的表现，他还是满意的。

杨师家的麦子收完的那天晚上，杨师心里感激这两个麦客出了大力，专门让家里人炒了两盘鸡蛋，烙了一大碗烂草帽油饼招待他们。

吃饭的时候，杨师觉得老麦客谈吐不凡，见识不浅，和自己很投缘，就又取出了几斤苞谷酒，和这两个麦客划拳喝酒，就像招待亲戚一样。

老麦客得到杨师的盛情款待，受宠若惊，对杨师说：“我们走了不下三四家人家了，您是最仁义的一家。”

杨师笑呵呵地说：“都是下苦人，不要客气，我也是个经常出门的人，出门不容易啊。”

老麦客看了看杨师说：“我看您眼眉间有艺，肯定不是一般的手艺人啊，我没猜错的话，您应该是一位老神仙。”

杨师哈哈大笑说：“老哥您这话折损我啊，我也就能看看坟安安土而已，神仙二字从何谈起啊？”

老麦客笑着说：“看来我没看错啊，你谦虚了，谦虚了。”

杨师虽然嘴上没说什么，但是心里很佩服这老麦客的眼力。

老麦客这些天都是在山里忙碌，回家就是歇息，根本没有和家里人村里人聊过天，能一眼看出他是个阴阳先生，这确实是阅人无数才能有的本事。

三个人喝酒吃饭，那装苞谷酒的陶罐底子越来越浅，三个人也都有点喝高了。

那老麦客把嘴凑到杨师耳边说：“兄弟啊，我本事不大，但是年轻的时候遇见奇人，也学了几手，今天和你投缘，我愿意耍耍，一起图个开心。”

那年轻麦客本来埋头吃菜呢，一听老麦客给杨师这么说，立刻就把头抬起来了。

他对老麦客说：“叔啊，你十年八年不露一手，今天带东家去，能不能把我也捎上让我开开眼？”

老麦客对他摆摆手说：“好好吃好好喝，你还去不了。”

年轻麦客嘿嘿憨笑几声，知道哀求也无望，就不再纠缠了。

杨师对老麦客说：“我看老哥也不是个俗人，能指教指教我，求之不得，不知道老哥需要什么用物不？我好来准备。”

老麦客又摆摆手说：“不需要什么特别的用物，您现在端两盆水，我们两洗个手再洗个脚，就可以了。”

杨师没有多问，打来了水，和老麦客洗了手又洗了脚。

老麦客让杨师站到院子里，头顶要没有屋檐也没有树枝遮挡着才行。杨师按照他的吩咐站在了院子正中。

老麦客抬头看了看天空，走过去一把就抓住杨师的肩膀，他嘴里也不知道嘀咕了几句什么咒语，杨师只觉得自己肩膀一紧，接着整个人就“嗖”一声蹿了起来。

杨师努力想睁开眼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风太大速度太快，他根本就没办法睁开眼睛。

除了耳边风声，他还能感觉到的，就是老麦客紧紧抓着自己肩膀的那一只手。

过了很久，耳边的风声一下子就消失了，老麦客对杨师说：“老弟，咱们到了。”

杨师一睁眼，不由吓了一大跳，只见自己和老麦客正坐在一大团雾气之中，周围也是雾气缭绕。

杨师伸手去抓屁股底下的雾气，手臂挥动之间，那雾气就朝四面八方散去，杨师也瞬间坠落了一截。

正在杨师紧张想呼救的时候，那雾气却又重新聚拢，将杨师托举了起来。

那老麦客神情淡定，笑着对杨师说：“老弟啊，上来一次不容易，快看看周围景致吧，我们很快就得下去。”

杨师朝四周看去，只见雾气后面，一轮圆月大如伞盖，柔光逼人，仿佛伸手就能触及。

再朝自己脚下一看，只见月光下的村子灯火星星点点，房子和院子的轮廓都看不清楚了，河流明晃晃的，有梯田的山丘黑乎乎重重叠叠，就像一堆牛粪一样。

杨师也是见过世面的人，他逐渐平静下来。

他问老麦客说：“老哥，我曾听过四鬼抬轿之术，据说这法术能让人夜行千里，您今天带我到这云彩中来，却不知道是用的什么本事啊？”

老麦客好像还有三分醉意，他笑呵呵地说：“当时教我的师父没说，我也就没问。我资质愚钝，也就学会了这一手。”

杨师说：“老哥了不起啊，我走南闯北，你这本事真的是第一次见，您果然是深藏不露。”

老麦客说：“要比降妖除魔看风水，老弟你肯定比我行，术业有专攻，再说我有这本事又能怎样？还不是老老实实种田割麦呢！”

杨师哈哈大笑，他也知道，民间真正有奇术的人，没几个靠它发财致富，那是会招祸的。

两个人又谈天说地，指点四周和脚下景色。就这样大概呆了半个时辰，老麦客渐渐酒醒，他对杨师说：“该回去了，老弟！”

杨师还没来得及回应，老麦客就又一把揪住了他的肩膀，恍惚间，杨师只感觉身子像一颗被抛出的石头一样往下猛坠，眼睛同样是睁不开。

过了不知道多久，杨师感觉自己脚下突然踩实了，耳边风声也一下子消失了。他睁眼一看，自己和老麦客又站在了院子中央。

正坐在院子里乘凉的年轻麦客一见二人回来了，一下子就起身走到杨师身边说：“东家，去了哪里？好不好玩，说说嘛......”

老麦客瞪了年轻麦客一眼说：“你啥时能改掉你这毛毛躁躁的习惯，我才能带你去看看。”

年轻麦客一听这话，就不敢再纠缠杨师了。

夏天闷热，三个人没有睡意，又坐在院子里的枣树下喝茶闲聊，一直到了深夜。

杨师安排两个麦客睡好后，自己躺在炕上十分感慨，辗转难眠。

真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谁知道一个麦客，竟然有这种通天的本事呢？看来以后自己要潜心学习，谦虚谨慎才好啊！

第二天，杨师一早起来就去请老麦客二人喝早茶，谁知推开屋门，已经人去屋空了。

炕上的两床被子叠得整整齐齐，竹席子扫得一尘不染。

杨师叹了一口气，关上门自己接着去喝茶了。这之后，他在街上再也没遇见过这两个麦客。

我听完这个故事，意犹未尽，问杨师说：“你到那天上云端，冷不冷啊，古人说高处不胜呢。”

杨师说：“说来奇怪啊，一点都不冷，身边都是雾气，轻薄舒服，就像棉花窝子一样。”

我说：“真是人不可貌相啊，海水不可斗量，你说一个麦客，能让您这么敬佩，少见少见。”

杨师说：“你这话就对了，满瓶子不响，半瓶子晃荡，以后不管做什么事情，抱着学习的心态，谦虚的心态，那就不会错。”

我用力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