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身边有个鬼
手机响了。
王响响拿起来,看见是毛尖尖发过来的照片,下面还有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刚才你身边有个鬼。
这是什么意思?
王响响有些害怕,和那句话有一半关系,还因为那张照片——它变成了黑白的,上面的红嫁衣却保持原样,比血还红,显得十分突兀。
他给毛尖尖打电话,打算问明白。
毛尖尖关机了。
也许,是他喜欢这种风格,王响响想。他盯着照片看了一阵子,构思好画面,坐到画架前,开始勾画底稿。对于大多数人来讲,夜深人静是一天的结束。他不一样,那是他一天的开始。
桌子还没收拾,一片狼藉。
那艘船老老实实地呆在里屋,一声不吭。
王响响的心里一直不踏实,在想那句莫名其妙的话:刚才你身边有个鬼。谁是那个鬼?刚才,木棉坐在他的右边,王铁钉坐在他的左边。再想想木棉说过的话,王响响终于把怀疑的目光对准了王铁钉。
王铁钉是个鬼?或者说,是王铁钉在搞鬼?那么,他的动机是什么?他的儿子死了,准确地说,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可是,那只是一起意外事故,怪不得别人,他没理由装神弄鬼吓唬别人。
难道那不是一起意外事故?王响响的脑子里冷不丁地冒出一个可怕的念头。很快,他又否定了这种想法。王绳和水波是在海上出的事,那里除了海风和海水,什么都没有,谁会害他们?谁又能害他们?
事情越来越深邃了。
想不明白的事暂且放到一边,王响响又开始思考另一个问题:他为什么会卷入其中?他和那起意外事故没有一点关系。前面说过了,当时他还在外地上学。
这个问题更深邃。
还有一个疑问:那个木偶人为什么会说话?
这个问题也许能弄明白。毕竟,那个木偶人就在他手上。他站起身,去里屋抱出那艘船,放在地上,又找来钳子和螺丝刀,打算拆了它。他把那个木偶人拿出来,用螺丝刀敲了敲,发现它的肚子是空的。
这里面一定有鬼,他想。
王响响和它对视着。
它的脸很白,眼珠子很黑,嘴巴很红,一点都不喜庆。
王响响拿起钳子,要动手了。
它似乎预感到了什么,突然唱起了歌:
妈妈看好我的我的红嫁衣
不要让我太早太早死去
妈妈看好我的我的红嫁衣
不要让我太早太早死去
夜深你飘落的发
夜深你闭上了眼
……
它的声音很空洞,很飘忽,曲调十分怪异,阴暗而虚无,听了让人汗毛直竖,极不舒服。
王响响呆呆地看着它,脑子里一片空白,吓懵了。
歌声戛然而止。
他的手一抖,它掉在了地上,滚了几下,仰面躺着不动了,斜着眼睛看他。他慢慢地回过神,捡起它,脱下红嫁衣,发现它的背后有个盖子,打开,里面是一部很小巧的手机。木偶人不会唱歌,不会说话,不会咳嗽,手机会。
王响响拿着手机查看了一阵子,发现了其中的奥秘:是闹钟在响。手机里一共设置了二十多个闹钟,按时间排序如下:
8月29日零点十分,闹钟铃声是一声喷嚏。
8月29日零点十一分,闹钟铃声是一个女人说的一句话,只有两个字:王绳。
8月29日零点十三分,闹钟铃声是一个女人说的一句话,只有两个字:救我。
8月30日零点三十七分,闹钟铃声是一首歌,歌名是《红嫁衣》。
8月30日三点十一分,闹钟铃声是一声女人凄厉的尖叫。
8月31日三点二十六分,闹钟铃声是一个男人粗重的喘息声。
9月1日零点四十九分,闹钟铃声是一阵磨牙声。
……
如果王响响没有发现木偶人的秘密,恐怖还会继续。他继续查看手机,发现里面除了闹钟,什么都没有。他甚至认为,就算是把手机拿去检测,在上面也找不到任何指纹。
他没有心情画画了,躺在床上,思前想后。
首先,他排除了恶作剧的可能——有这么复杂这么诡异的恶作剧吗?而且,还搭上了一部手机。那是一部名牌手机,看上去是新买的。如果只是想吓人一跳,犯不着如此破费,如此大费周章。
他认为,一定是在某件事上他得罪了某个人,所以才会遭遇这一切。问题是,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事,什么人。
手机突然响了。
王响响吓得打了个激灵。
还好,是他的手机。
“什么事?”他接了起来,是水纹的电话。
水纹沉默了两秒钟,说:“你能出来一趟吗?我有事跟你说。”
“没问题。在哪儿?”
“村子北头,祠堂门口。”
王响响迟疑了一下,问:“你怎么去哪里了?”
“这里没有人。”
“什么事电话里不能说吗?”
“电话里说不清楚。”
“行,你等我一下。”
挂断电话,王响响穿上一件衣服,匆匆往外走。出门之前,他回头看了一眼那个木偶人。它趴在地上,后背有一个窟窿,表情不详。他不再理它,关上灯,出去了。黑暗中,那个木偶人一动不动地趴着,始终没再搞鬼。 王响响一个人走在路上。
距离祠堂还有二里路。
他不知道水纹找他干什么。不过,他能确定一点,肯定与爱情无关——没有一个正常人会去阴森恐怖的祠堂门口谈情说爱。
他一边走,一边回头看。这一次,那一对绿幽幽的眼珠子没跟着他。也许,它去别的地方谈情说爱了。野狗也有爱情。
很远的地方,有一只鸟在叫,叫声极其难听。
王响响缩了缩脖子,感到有点冷。
脚下的这条路是去年村子里的人凑钱修的,笔直而平坦。路两边种了柳树,长势不太好,有些已经干枯了,死气沉沉的。
前面是一片坟地,埋着扎两目村所有死去的人。王响响的父母也在那里。坟地周围有很多高大的松树,密密匝匝,看上去无比幽深。
王响响越走越害怕了。他吹起了口哨,掩饰着内心的恐惧,强迫自己不去想坟地,不去想那些阴冷的怪事。
这一招不管用。
他就小跑了起来。
终于,他看到了幽幽的黄光,那是祠堂门口的灯。他加快速度,跑过去,发现祠堂门口空无一人,只有高高的红砖墙,墙根下荒草齐腰深,阴森,怪异。
王响响掏出手机,给水纹打电话。
“你在哪儿?”他问。
“你在哪儿?”水纹问。
“我在祠堂门口。”
“刚才等不到你,我就往回走了。你等我一会儿,我再回去。”
“我也去找你,咱们半路见。”
“行。”
王响响又往回走。他毫无缘由地想起了一道小学生经常做的数学题:一条马路长1000米,甲乙二人同时出发相向而行,甲每分钟走100米,乙每分钟走80米,他们几分钟后能相遇?
王响响很快就算出来了:5分钟多一点。
也就是说,5分钟以后,就能看见水纹了。
老天似乎偏要和他作对,怪事又出现了:他走了10分钟,都走到路的尽头了,还是没看见水纹。
这是怎么回事?
他又给水纹打电话,急促地问:“你在哪儿?”
“我又走到祠堂门口了,你在哪儿?”水纹的语气也有几分焦急。
王响响身上的鸡皮疙瘩一下就起来了——今天晚上外面不是很黑,这条路又很窄,他们擦肩而过,却没有发现对方……
“我从祠堂门口走到村子里了。”他呆呆地说。
水纹不说话了,肯定是意识到了什么。沉默了半天,她轻飘飘地说:“算了,回去吧。”
“那件事你不说了?”王响响问。
她又沉默了一会儿,说:“昨天晚上,我在海边看见了王铁钉。”停了一下,她又说:“你捡到的那艘船,可能和他有关。”
她挂断了电话。
又是王铁钉。
王响响心事重重地往家走。他一边走,一边回头看,后面什么都没有。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回头看,要看什么,那只是下意识的动作。
还好,一路无事。
站在大门口,王响响掏出钥匙准备开门。
墙根下的阴影里突然冒出一个人,距离他不到两米,僵僵地站在那里,表情不详。
“谁?”王响响吓了一跳。
“我。”是王铁钉。
“你干什么?”
“我找你有事。”
王响响忽然意识到:他一定是察觉到了什么,找上门来了。他陡然感觉到了危险,虚虚地问:“什么事?”
“那艘船的事。”
“什么事?”
“是不是有人说我什么坏话了?”王铁钉冷冷地问。
王响响心里一紧,支支吾吾地说:“没,没有。”
王铁钉叹口气说:“我知道,肯定有人以为是我在搞鬼。”
“为什么?”王响响试探着问。
王铁钉突然往前走了两步,四处看了看,然后神秘地说:“他们的话,你千万别信。”
“为什么?”
“我怀疑是他们中的某个人在搞鬼。”
搞鬼的人说其他人在搞鬼,这下更复杂了。王响响想了想,问:“是谁?”
“水纹。”
“水纹?”
“昨天晚上,我在海边看见她了。她穿一身大红衣服,表情很古怪。”
“你是说,我捡到的那艘船是水纹搞的鬼?”
“对。”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王铁钉压低了声音说:“水纹可能已经不是水纹了。”
“什么意思?”王响响愣了一下。
“她可能是水波。”王铁钉一字一字地说。
王响响的心里一冷,惊恐地想:怪不得他和水纹擦肩而过都没看见她,原来她已经不是她了。他又问:“为什么是我捡到那艘船?我和那艘船一点关系都没有。”
“不,你和它有关系。”王铁钉很确定地说。
“什么关系?”
“你很快就知道了。”
“我现在就想知道。”
“记住,除了我,你不要相信任何人的话。”王铁钉岔开了话题。
“为什么?”
王铁钉没回答,转身走了。
王响响的脑子里乱极了,不知道该相信谁的话。最后,他决定谁的话也不信。他进了家,首先打开了灯。那个木偶人还趴在地上,姿势没变。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怀疑刚才木偶人一直在屋子里来回踱步,亮灯前的一瞬间,它迅速趴下了。
王响响拿起木偶人,连同那部手机一起塞进船舱,又抱起那艘船,去了海边。他打算扔掉它。眼不见为净。
大海在几百米之外,黑着脸,等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