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云色寡淡,断断续续下了好几场小雨,天气稍稍又凉了下来。客店檐下的土缝里钻出来的几株幼草,凄迷孤苦,看得人心里也不好受。
耶律冰靠窗坐着,修长的秀指一遍遍在假"铁焰令"上摩挲,心内已是一片木然。
不悔,不悔……你我终是殊途难归。
那一夜,她消了试探纪晓芙的心,二人坦诚相见,熟得极快,秉烛夜谈直至东方大白。
后来,杨不悔醒了。一张脸上睡意未褪,懵懵懂懂的,揉着小脸,奶声奶气地喊妈妈。
耶律冰在旁目睹了一系列熟练无比的哄女动作,心中疑窦未落实处,便佯作无心般打趣道:"纪姊姊这般辛苦,她爹爹却享清福喽!"
哪知纪晓芙听了,动作明显一僵,诸事纷纭,接踵而至,一齐充塞胸臆,涨得她心口发疼。片刻后,才恢复如常。
然而,这一切都没有逃过耶律冰的眼睛,心中只觉一股细细的惆怅,就如那一勾弦月刺破一片深沉夜色一般,慢慢划过周身,方欲再言,一个温软身躯已经扑进了她的怀中。
一灯如豆,打在那人的侧脸上,睫毛和鼻梁后是一线阴影,衬得她五官立体,半面脸颊已可见日后的清秀。
"是个美人胚子。"
耶律冰声音轻得很,仿似自语一般,揉了揉杨不悔的头。
"她倒不怕生。"
纪晓芙温柔地看着女儿,笑了,带着人母特有的善和慈爱,道:"无知无畏。她打小住在山上,初次见人,难免莫名的亲切。"
耶律冰也笑了。烛火轻曳,闪过她的眼睛时,似有水光一掠而过。
"她的眉眼好像一个人。"一面说着,突然没了底气,像是在自欺欺人,拼命逃避着什么。
纪晓芙面色一白,也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便问,"你怎么想着化名扮起男装来了?"
耶律冰眉眼暖和了一些,轻快地道:"正逢乱世,女子之身行走江湖多有不便。再者,我自幼随爹爹住惯了,我们那儿外人进不来,鲜有正经卖衣裳的地儿,我便时常捡爹爹的长袍穿,随意改改,倒也合身,日久自然惯了,竟更喜男装了些。"
沉重的心事一点点被谈天抽离。纪晓芙展颜笑道:"有趣。想必令尊为人亲和,没那般多繁文缛节。我便不同,打小就被爹爹以各种规矩约束着,以至很多事开始都拿不定主意,只是一直被推着走罢了。"
她侧首凝视着女儿,烛火终于肯分出一块投上她的面颊,将半张脸无限放大,又射在墙壁上。
蜡烛哔剥,有飞蛾冒死扑上去的声音,渺小的,就只有那么一声。
却有千钧之重,似大山般压在了两人心头。
两个相差近十岁的女子,因为杨不悔这个小生命,无形中竟产生了新的联系。
这是无论如何,饶是耶律冰足智多谋,也没有完全猜到的。
飞蛾跌在了地上,双翅蒙尘,化作了一缕焦烟。明明前车之鉴如此惨痛,没过多时,还是有一只新蛾重蹈覆辙,在炼狱里挣扎着,再被命运之火遗弃,滚到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