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时旭日方升,还不算溽热。山中无人家,只能闻树顶蝉噪,林间鸟啼,再无半毫其它响动,当真有几分与世隔绝之感。
纪晓芙牵着女儿一路将其送到了山下。二人心照不宣地忘了昨晚的事,言笑了片刻,纪晓芙才道:"我母女二人在山中隐居多年,就是不愿被人发现……李师妹请恕姊姊我无法远送。"
李保贞听懂了她的言外之意,粲然一笑,"放心吧,纪师姊,我的嘴一向严得很。"
语中深意被她快言快语说了出来,纪晓芙赧了一瞬,牵着不悔的手无意识紧了一下,片刻后又笑出声来。
"那我就不远送了。"
李保贞开朗得紧,也不往心里去,点点头,便大大方方地下山去了。
等到她的身影,在初升的阳光下渐渐隐没,纪晓芙那颗心提到嗓子眼儿的心,才终于放了下来。
"她既已保证,应当不会将我的藏身之处说出去……但为什么这心里还有种莫名的担心呢?"她也说不上来,放了心之后,又觉得有什么东西堵到了胸口上,闷闷的,忧色也偷偷爬到了脸庞。
在这种心神不宁的状态下,她们在舜耕山上又过了最后一年,等到不悔八岁,仿佛冥冥中有什么东西在召唤一样,宿命把她推了出去,一股折心锥骨的疼痛吞噬了她母女二人。
一日,丽日悬空,云淡风轻,二人换过了衣服,将一些必需之物用包裹缚好,纪晓芙携着爱女便下了山。
一路上走走停停,回想着前几日在山上撞见的几位不速之客,心中不详的预感瞬间席卷了纪晓芙全身。
在李保贞到来的前几年,山中岁月安好,无人来犯,也无风雨也无晴。但在那之后,基本上每隔几月都会有一批人上山,却不是因她而来。纪晓芙暗中观察了数日,发现她们不知听信了何方传言,竟以为金毛狮王躲到了这座山上……
纪晓芙越想越不对劲,也不知散播谣言之人是何居心,但这舜耕山也确实再也呆不下去了。
很久之后,她有时会回想,是不是从这时候,一切就开始走了下坡。
江湖风云,避世隐居是躲不过的,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就有恩怨,就会有逃不开的命运羁绊。
仅此而已。
只是说来忒巧,冤家路窄,刚下山走了一日,最不想碰见的人,竟是最先撞到的。
当晚,一轮眉月从云中钻出,清光泻地,纪晓芙带着女儿穿进一片林子,正走得好好的,忽听见远处有兵刃相交之声,又有人吆喝:"往哪里走?"
"堵住东边,逼他到林子中去。"
"这一次可不能再让这贼秃走了。"
……
跟着脚步声响,几个人奔向树林里来。
纪晓芙在听到第二句话时,大吃一惊,身子猛地一颤,如中电掣。她心念电转,右手抖开多年未用的长剑,左手抱起杨不悔,以备且战且走。
但细听了一会儿,又觉得似乎不是冲着自己来的,便先闪身躲在了大树后,偷偷向外望去。黑暗中影影绰绰的,只能瞧见七八个人在围着一人相斗,中间那人赤手空拳,双拳飞舞,逼得敌人无法近身。斗了一阵,众人渐渐移近。
杨不悔天真无邪,陡一次瞧见这种情况,竟不觉害怕,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秀目看向母亲。心有灵犀般,纪晓芙也往女儿处望去,见她静静地看了自己一会儿,忽然张口,似是想说话。
纪晓芙一惊,赶忙捂住女儿嘴巴,贴耳哄道:"不儿最乖,跟妈妈玩个游戏,现下谁也不许说话,好不好?"
杨不悔乖乖地点点头,一双大眼眨了一眨。纪晓芙心中怜爱,连身处险地都全然忘了,只是笑着,把手放了下来。
谁知,她前脚刚把手拿下,杨不悔突然抬起两只小肉手捂紧了嘴巴,看来她当真要与母亲玩这个游戏了。
纪晓芙见状,在树影里无声地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