隰有苌楚,猗傩其枝,夭之沃沃,乐子之无知。
隰有苌楚,猗傩其华,夭之沃沃。乐子之无家。
隰有苌楚,猗傩其实,夭之沃沃。乐子之无室。
其时弦月如钩,寒风凛凛,凉意更甚,已是冬日。
杨逍趁着夜色走近,林寒涧肃,只见其中枝叶繁茂,遮蔽了月色,阴沉沉的望不出数十步远。但他心中喜慰,浑似不觉,疾步前行了数里,眼前已朦胧现出了草屋的模样。
他心下一喜,正欲向前迈步,却觉脚下泥土松散非常,与平时判若天渊,显是有人做过手脚。想来此地本人烟稀少,林中更是难见人迹……
杨逍略一思索,顿时防备非常,心念一动,忙向后跃开。
忽听得“嗖嗖”两响,挟着一阵破空之声传来,杨逍神色自若,身形一转,避了开去,却见是两枚喂了毒的银钉,遁入身后树干之中。
杨逍心中大为不快,怒目向林中斥道,“哪儿的鼠辈?出来!”
忽听一个尖锐的声音传来,“恶徒!你害我师尊,我们今日索你命来啦!”语声甫毕,只见来人是一半老女子,头发花白,双目含威,眉心间聚有煞气。她走上前来,却不顾杨逍,转身朝来处呼喝,“喂!你怎么还不过来?”
话音甫落,只见有四名小僮前导,一捧长剑,一捧铁琴,另外两名各持拂尘。其后还随有一黄衫男子,身材颀长,神情甚是飘逸,气象冲和,俨然是名门正派的一代宗主,却料不到竟会被一名女子呼来喝去。
杨逍待看清来人,倏尔斜目而视,冷笑一声,“贤伉俪倒真是紧追不舍!”
“我师父大仇一日不报,我夫妇二人心怎能安!”只见那女子言罢,手掷银钉又向他射来。
杨逍不慌不忙,俯身拾起两枚石子,只砰砰两声,竟将此暗器荡开了去。
他眉头一挑,勾唇讥笑,“昆仑派的‘喂毒丧门钉’,也不过尔尔。”
那女子闻言大怒,纵身向前。身后黄衣男子连忙拉住她的衣袖,示意她不可妄动。但那女子数十年来在昆仑山下颐气指使惯了,数百里方圆之内,俨然女王一般,如何能受杨逍这般出言侮辱。
突然间嗤的一声响,那女子使一招“金针渡劫”,挺剑直向杨逍左肩刺去。这一下拔剑出招的手法迅捷无伦。在一瞬之前,还见她两手空空,柳眉倒竖,一瞬之后,已是长剑在手,剑尖离杨逍肩头不及半尺。
杨逍浑似不觉,侧身一避,伸手横劈,飕飕风响,正是落英神剑掌法中的“雨急风狂”。那女子见他双臂挥动,四面八方都是掌影,虚实变化繁复,拳掌翻飞,潇洒有余,心中不免一凛,忙变换招式,剑尖斜指向地,使一招“木叶萧萧”。这招是昆仑剑法中的精奥,看来轻描淡写,随随便便,但其中伏下七八招凌厉之极的后着。
杨逍却不以为然。眼见剑锋迫到面门,疾退闪躲,其势已然不及。却见他头一偏,双臂内弯,手肘向前,似箭般向那女子撞去。
那女子见状大惊,慌忙躲开,不禁胆寒。当即长剑挥动,青光闪闪,急向杨逍刺来。
却见他微微一笑,出手挟过剑刃,身形微晃,蓦地转向那人背后,伸手便是一掌。那女子吃痛,急向前直跌,但杨逍本无意伤人,是以此掌仅用了三分力道。
那女子怒意更甚,遽向黄衫男子喝道:“何太冲!你不动手,是不想替师父报仇么!”
那男子既是“铁琴”先生何太冲,半老女子就自为昆仑派“太上掌门”班淑娴了。原是她年纪比何太冲大了两岁,入门较他早,武功修为亦不在他手下。何太冲年轻时英俊潇洒,深得这位师姊欢心。他们师父白鹿子因和明教中一个高手争斗而死,不及留下遗言。众弟子争夺掌门之位,各不相下。班淑娴却极力扶助何太冲,两人合力,势力大增,别的师兄弟各怀私心,便无法与之相抗,结果由何太冲接任掌门。他怀恩感德,便娶了这位师姊为妻。
由于她数十年来的积威,再加何太冲自知不是,心中有愧,对这位师姊又兼严妻十分敬畏。
只见何太冲拉过她的衣襟,低声道:“这魔头武功忒高,只怕咱们二人斗他不过,却丢了性命!”
班淑娴刚才与杨逍的一番缠斗,已被他的功力所慑,此刻又听何太冲所言,深以为然。
“那你有何妙计?”她悄声急道。
“春儿……”何太冲唇齿轻启。
班淑娴闻言一愣,遂而茅塞顿开,喜从心来。
杨逍见他们嘀嘀咕咕说个不停,自是明白他们在商议应对之法。虽然他曾和昆仑派数度大战,知道他们剑法的厉害之处,但仍不惧敌人的阴谋诡计,分毫不曾放在心上。
只见杨逍傲视而立,一袭白衣临风而飘,一头墨发倾泻而下,容貌秀雅,丰神俊朗,说不尽的清新俊逸,超尘绝俗。他来回踱了几步,忽而眉尾上扬,邪魅一笑,眉宇间尽是藐视敌手之意。
“你们有什么本事尽快使出来吧!何必这般磨磨蹭蹭!”
何太冲回过身来,只见他眼珠一转,理正衣襟,忙上前拱手道:“师尊死时不曾留下遗言,我们只知是败在贵教一名高手之下。倘若与阁下无关,还请言明,两方尽释前愆。”
杨逍知其心思,丝毫不为所动。只见他目光凌厉,紧盯向班何二人,反唇讥讽道:“这天下已死之人都是为我所杀……”
顿了一顿,忽而仰天大笑,直震得四面枝叶簌簌作响。
少焉,杨逍微一挑眉,斜睨双眼,咬牙接道:“你们又能奈我何?”
班何二人见他心思缜密,应变迅捷,分毫不为己所惑,不免大为惶惶,额现冷汗,不敢再贸然出手。
杨逍今日虽无意争斗,但眼见对方一再进逼,此战在所难免,遂怒目而视,肃然警惕。
登时双方相对而立,相持不下。
其时寒风侵肤,冷月窥人,四下里晚风瑟瑟,荒山寂寂。帕夏自纪晓芙房中走出,但见她秀眉深蹙,碧眸黯然,似有隐忧,手里还紧端着残留些许冷炙的碗碟。
忽儿一阵风起,枯叶沙沙作响,帕夏深觉今日寒风吹彻,尤令人骨寒毛竖,与平日大为不同。
突听院外传来些许窸窸窣窣的声音,帕夏心中本就不安,听到异响,立时警觉,急去房中取了兵刃出来。只见她手握长剑,一袭绿衫,裙舞飞扬,傲然屹立,如青松一般。
说时迟那时快,自林中突飞出来一道绾影落在院门之前。帕夏定睛一看,遂冷冷喝道:“昆仑派数次明里暗中找本教麻烦,原来所谓‘名门正派’竟是如此小人行径!”
那女子也不相让,反唇激道:“魔教作恶多端,人人得而诛之。我们昆仑派不过是为武林除害罢了。”
她尾音未绝,身后又有两道人影窜出。那女子微微一笑,开口接道:“你孤身一人,势单力薄。想来我们曾数次交手,也算旧识。倒不如直接归降我昆仑派,早日弃暗投明。”
帕夏闻言,怒意大起,心下厌恶之极,冷笑数声,“詹春,你次次均是我手下败将,今日即使找来俩帮手,也赢我不得!”言罢,运剑如虹,一道青光向那女子刺去。
詹春见她当众揭起自己伤疤,怒火勃起,亦持剑出招。只见长剑晃动,青光闪闪,招式凌厉非常。
又听得刷刷两声,身后那两名昆仑女弟子也均长剑出鞘,横剑当腹,摆一招“雪拥蓝桥”势。同时都已将内力运上了右臂,只须手腕一抖,剑光暴长,立时便可伤到敌人要害。
纪晓芙在屋内听到响动,忙透过窗户向外查看,却见帕夏与一身着绾色衣裳的女子缠斗不休,四下里剑光闪烁。她二人身后还有两名女子横剑当腹,以作应策。
纪晓芙见状,心头蓦然间涌上了一阵惊惶不安之意。她虽知明教现是武林公敌,与昆仑派结怨实属情理之中,但却丝毫没有料到她们竟会主动找上门来。
“帕夏这儿已属凶险,不知他……那边如何?”纪晓芙心急如焚,在屋内来回踱步,却迟迟想不出个好计策来。
正犹疑间,忽然瞥见了自己屋门并未合上。原是此前杨逍不愿让她就此离去,特叮嘱帕夏,每每送完饭菜走出时,定要将房间锁死。但今日帕夏心思不定,一时竟也忘记了关门。
纪晓芙便顺势拿起悬在墙边的剑,正欲出门相助。却见她二人斗得数十余招,帕夏已稳稳占据上风。纪晓芙见状,微微心安,却也不免有些惊奇,便靠在窗边,按兵不动,凝神观战。
那二名昆仑女弟子眼见师姊处于下风,急欲上前相助,但帕夏剑式猛烈,招招狠辣,出剑似电,竟似形成了一个怪圈,使人攻入不得。
纪晓芙心中一凛,想是帕夏平日里柔弱娇俏,却料不到武功竟如此高强,出手也如此狠毒。
“常闻明教中人行事诡秘,心狠手辣,此番看来,旁人此言倒也不虚。”纪晓芙暗自忖道。
那两名女弟子见攻入不得,便互相交换一下眼神,举剑向坐在窗边的纪晓芙刺来。帕夏见二人招式奇幻,威势极猛,蓦地惊觉,却道她们此番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原来,班何二人一心欲找杨逍报弑师之仇,却自知不敌,恐会失手,便在暗中追踪杨逍多时,但终是怕被发觉,只敢遥遥尾随。
翌日,他们发现些蛛丝马迹,便命弟子詹春去草屋附近打探虚实,终是发现了纪晓芙的所在。何太冲自认阅女无数,对风月之事很是通晓,他由詹春语中,一言便断出杨逍与纪晓芙之间实是非比寻常。顿时心生一计,用以牵制杨逍。
帕夏当即长剑挥动,绕左回右,窜到了那二名女子面前,回护纪晓芙,刷刷就是两剑。
纪晓芙自屋内夺出,亦持剑出招,但转念心想,“我身为峨眉弟子,还是不要与昆仑派交恶为好。”心念及此,倒转剑柄,撞向一名昆仑女弟子。那女子中招,虽有些吃痛,但发觉她手下留情,颇感诧异。
另一女子却没如此好运。帕夏此刻怒意正浓,出手狠辣之极,剑势如虹,反手便刺伤了那人。
那女子乍一受伤,顿觉痛苦万分,不由得大声哀嚎。此地本人迹罕至,寂静无声,突一号叫竟响彻山野,让人听来既是悚然又是心疼。
詹春眼见两名师妹均已败在她们手下,自己孤身一人也是万难敌过,便急运起轻功,向林中奔去。
但待她刚出院门,突现一道绿影飘至眼前,也不见那人身子晃动,忽地已然欺近。詹春见状,惊骇非常,猛一个趔趄,跌了一跤。她直觉自己忽被一人扯了起来,带回院中,掷在了一白衣女子面前。
她心中骇异,缓缓抬起头来,定睛一看,冷冷笑道:“峨眉弟子纪晓芙,竟与明教大魔头杨逍私相授受、暗通款曲。灭绝老尼若是知道了,定不会放过你!”詹春曾在数年之前随师父何太冲去过峨眉几次,当时她见纪晓芙容颜清丽,肤色雪白,身材长挑,便心生妒意,哪知竟记心了如此之久。
纪晓芙闻言,大吃一惊,但看那女子面容却又不识,心中很是奇怪。但听她辱及恩师,却不免怒从心起,愠道:“不许你折辱我师父!”
詹春嗤笑一声,“现下,我昆仑派武林地位虽然不及峨眉,但门下决计出不了你这种欺师叛祖之人!”
帕夏在旁听闻大怒,举剑便劈,却只觉虎口一震,半身发热,手中长剑竟被一利器荡飞,斜插在远处木桩之上。她回头一看,确是纪晓芙持剑在旁,不由得疑云大起,“晓芙,你为何不许我杀了她!若是此次你心生恻隐之心,不知日后她会在武林之中如何颠倒是非,胡言乱语,损坏你的名声!”
“我只求问心无愧便是,不惧他人之言。”纪晓芙淡淡接道。
言罢,她抬眼望月,昂头轻叹,惨然一笑,又道:“另外,她所言均是事实,我也怨她不得……”
此时皓月中天,杨逍与班何二人酣斗不止,已过三百余招。杨逍渐渐略占上风,但昆仑派“两仪剑法”成名垂数百年,是天下有名剑法之一。何氏夫妇同门学艺,从小练到老,精熟无比。他虽气定神闲,丝毫不惧,但一时却也脱身不得。
突然,远处传来一阵女子哀嚎之声,三人尽皆大惊。杨逍虽不识这女子声音,但既听是从草屋方位传来,登时心生关切记挂之情,方寸已乱。此刻他心中只想着纪晓芙的现状如何,哪有心情争斗?
何太冲现下虽已猜到是本门弟子落败,但他瞧见杨逍神色已变,不免心中狂喜。忽儿一变招,青光一闪,一把长剑向杨逍左肩斩落。
杨逍回过神来,待要出招挡驾,为势已然不及,当下一股真气运向左臂。何太冲长剑斩上他左肩,突觉剑尖一溜,斜向一旁,剑刃竟不受力,宛如斩上了什么又滑又韧之物,但白袍的衣袖上鲜血涌出,还是斩伤了他。
何氏夫妇见状大喜,忙阳剑指天,阴剑指地,两人双剑合璧,所使的便是昆仑派的“两仪剑法”。
杨逍左臂巨痛,不由得右手一探,只见白皙的手掌尽被淋淋鲜血所染,令人一见之下自感惊怖至极。他心中暗忖道:“若是流血不止,也着实凶险,我须得尽快退敌,且使他们数日之内不敢追来。”心念及此,杨逍端定神色,凝神备战。
息一忽儿,班何二人自西北、东南两方相继攻来,一刺眉心,一斩肩头。杨逍只觉寒气森森,徐徐逼来,眼见剑尖将至,他心念如电,两手微转,平平地搭在剑上,一股柔和的劲力送出,何太冲的长剑直荡了开去,当的一响,刚好格开了班淑娴斩来的一剑。
班淑娴大怒,急道:“你打我作甚!”何太冲骇得一愣,忽而脑中电光一闪,大声道:“这魔头他使妖法!”
班淑娴闻言大惊,但见杨逍左臂仍流血不止,半边白袍已被晕染,站立也已然不稳,顿时心中惊惧之意遽减,大喜道:“何太冲,咱们今日就替武林灭了这个大魔头,报了师父的血海深仇!”
何太冲喜上眉梢,欢然附和道:“夫人所言甚是!”
言罢,两人均将内力运上右臂,蓦地长剑晃动,又向杨逍刺来。
却听得噗噗两声,两柄剑应声而落,班何二人四散倒地,两人紧护肩头,显是已身负重伤。
杨逍武功再强,也绝不能一招之间打落二人兵刃,只是他招数怪异,于重伤之际突起反击。双掌一翻,运劲于长剑之上,使两人手中之剑均刺向对方,自己则悠闲自若,坐收渔翁之利。
何氏夫妇于此招本已用上了十分劲力,此刻却互相中剑,顿入寸许,已毫无还击之力。
杨逍眼见大患已除,心中稍慰,却又觉左臂急痛起来。他忙护住伤口,突然之间倒退丈余,一转身,已在数丈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