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辈子踏出过东北三次，每次都精彩，拿五粮液配花毛一体，刀光剑影折合纸醉金迷，扯开膀子能生讲一宿，今儿是第二次的续，见个故交。
东北这地界野，我十五岁混社会，那时候跟了个大哥，杀人放火头点地，他教我打蛇敲七寸，斩龙刺逆鳞，教我军刺掰倒钩，教幼狮叼狮王大动脉，但大哥在我出狱第二年生意出了变故，金盆洗手举家迁了香港，留下了一片烂摊子，也给我留了片机缘。
时至今日，我记着恩，也承着情。
正午，烈日当空，车门抵御了外界的热流，里头空调吹的人犯困，飞机在靛蓝天际划道闪亮的银尾，拉了条连接大陆和香港两端的桥，有话先递来，独女虞潇要回老家迁祖坟，该来见见。
虞潇，我认识她那年十九，她刚十一。
我那会儿刚打完架吧，拖着开山刀，耷拉半个膀子浑身血污，她白裙小皮鞋，干净的跟谪仙儿似的，咬着棒棒糖给我脖领子扯低，往我脑门拍了张创可贴。
还是小熊的。
攀子把车开进停机坪，黑底白字的连号军牌，天王老子也拦不住，飞机滑行停稳，芸芸众生里漂亮姑娘永远是最靓眼那个，她老远蹦着喊，天龙哥。我就笑，我说你喊叔都够格儿，没大没小。攀子给拉开车门，虞潇坐我旁座，将近等人高的登山包甩在后排，背心工装裤，黑发利落吊高马尾，露锃亮个脑门儿。
丫头俊脸儿白生的反光，讲话时凑过来离很近，风把少女特有的香味儿吹过来，柔柔萦绕了半圈儿有余，不着痕迹抽抽鼻梁，好似咽了口红磡的晚风，里外里都飒利。
我看她一眼，从眉骨能看见她父亲当年的影，记忆蒙了血色，回忆也变得生动。
她说给我带了份礼，搭眼只瞧一下儿，就晓得那不是年轻姑娘能瞧上眼的物件儿，攥进掌心下意识拿糙粝指腹揉搓，心知肚明，这是她爹的意思。
一只玉蝉静静躺在掌心，青衬血滴子，汉八刀的雕工，刀刀硬朗，配得上硬玉的品格，浑圆朴实，锋锐藏其间，我看了会儿，莫名其妙乐出声儿，我说玉蝉锁九窍，是气门的堵物，脏。
血是血沁，杀气重，你常年跑国外，混的是战局，恶鬼罗刹爱附煞气，姑娘带着确实不合适，拿了你的礼，哥得回你一个。
宽掌扯开领口顺根儿红线绳，下头是块新疆和田玉，羊脂白玉，籽料上乘，更贵在雕工，南派传承的当家封笔作，江南水乡的手艺，拐弯都像云波似的流畅，雕的大肚弥勒，逢凶化吉，能容万物。挂自个胸膛温养了半年有余，也透不进心里，清楚，就不该是我的物件儿。
我说潇潇，哥摸不清你们文化人的小脑袋瓜都在想什么，世界和平我没兴趣，哥也没那么大的格局，自从你爹跟我说你开始干这个事，每当新闻报道哪儿发生战事，哥头一遭想你会不会裹进战乱。
懂我意思？
此行是祭祖也好，求神也罢，应当有点信仰，有点敬畏。
我这一生只信自个儿，未知苦处，不问神佛，第一尊佛机缘巧合落了我手，是明珠暗投，合该交给合适的人。
潇潇，哥不会说漂亮话。
就让它保你顺遂，也保你记着根，记着回家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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