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车鸣笛,这是第一声。
这是一辆有些岁月的车了,车身上伤痕累累,车门的右下角在长久的岁月里磕去了一个角,车身上痕迹斑驳,油漆有一块没一块,即使侥幸有那么一块完好无损,也已经被灰尘覆盖失了本色。
这是一辆很破旧的列车。
而这辆列车即将带他离开这片土地,对于这个与世隔绝的小镇来说,这辆列车其实算个稀罕物件,人们很乐意在闲暇时间看它,就当是见世面。
可他看着它只觉憎恶,他心中不喜,自是苛刻而挑剔的贬低这辆列车。
他将离开。
是安亲手把他送到车站,安却一刻都不愿多待,逃也似的走了。
他一个人坐在车站里,只觉得恍惚和怨恨。
列车鸣笛,三声即发。
这是第一声,在这一声里,他想起第一次见安。
家里的房子破旧而狭小,所以当爸爸领着一个孩子回来,他并没有多了玩伴的喜悦,只是冷漠疏离甚至厌恶的看着这个孩子。
其实安比他大一些,这是过了很久他才知道的,因为长时间的营养不良和虐待,他就像是一只流浪的猫狗一样的瘦小。
安的父亲是爸爸的战友,这个男人年轻时也曾生活在大城市,见多识广,手里拿着枪像电视里一样威风凛凛,可退伍以后这个老实听话的男人听从母亲的安排回到家乡娶了个村妇。
这里的人都羡慕着他,却又讥讽着他,带着几分难以辨明的情感一边羡慕他见过世面,一边又嗤笑他最后还不是要回来。
男人性格里并非没有刚强,只是太孝顺让他逆来顺受。那是他第一次违背家人的意愿,那是他过命的兄弟,他走了,那个人却留在部队,最后在出任务的时候牺牲了,没有家人,小孩子像是一个皮球一样烫手,大家踢来踢去没有办法。
政府即使再努力也没有办法去阻止孩子的亲属,那些人表面满脸笑容,私底下谁愿意家里多个碗,自己都养不活谁愿意再养个关系不怎么样的小崽子。
一直过了很久,才终于有人再次见到孩子的时候惊觉他已经这么瘦了,吃了那么多苦。
一封信晃晃悠悠的过了大约半年才终于到了他爸手上,于是男人义无反顾的把他领了回来。
第一次见面,冷漠而互相警惕。
列车鸣笛,这是第二声。
他想起红烧肉。
那是他养的一条小狗,他最喜欢吃的就是红烧肉,所以安第一次听到狗叫红烧肉的时候脸色扭曲了一下。
他大约以为他把狗当成了储备粮。
那个时候生活条件并不怎么好,尽管他那么喜欢,但也只能一个月才能吃上一回,只有那么小小的一碗。
他们家的日子还算不错,镇子上的人一边背地里嚼他们家的舌根子,一边又笑脸相迎,总觉得他爸是从大地方回来的,保准靠谱,工作单位竞相争抢,工资都比其他人高些,所以才能在收养安以后仍然勉强度日。
但是尽管如此,安来了以后,一个月一回的红烧肉仍然变成了两个月一回,这让他颇为怨念也十分敌视这个‘哥哥’。
红烧肉终于端上桌那天的时候他爸不在家,在单位吃,单位的伙食还不错,比家里好些,但是不能外带,所以他爸一直尽可能在单位吃,尽管拿不回来但是家里少一个人也能吃的好些。
他妈没什么见识,是个普普通通女人,对于家里突然多出来的孩子虽然不至于虐待,但也没什么好脸色,平日里算是一视同仁,但是这一小碗的红烧肉却是舍不得的。
所以那一天他妈领着安仍然吃平日的饭菜,他把肉匀了他妈一些,剩下的就更没几块了。
安路过他身边时跌了一跤。
他伸手扶住安,心里掀起滔天巨浪,这副人皮底下只有骨头,他第一次体会到老师上课讲的瘦骨嶙峋是个什么概念。
他心里微微一动,抿了抿唇,喊住了他。
他妈和安两个人同时回过头来,他夹了碗里最后几块红烧肉放进了安的碗里,他妈脸上神色复杂的叹了口气,那天以后,安成了这个家真正的一员。
后来渐渐熟了,安还强烈要求过给红烧肉换名,他并不愿意,但是在安的狂风暴雨下只能退而求其次的换了名,他又重新起了一个,叫狗肉。
从那以后,安对狗的关心直线上升,他说红烧肉好歹是猪肉做的,改成这么个名,让他不得不更担心他是随时准备把狗肉端上饭桌。
他忍不住笑了笑,心情忽然好了那么一点。
列车鸣笛,这是第三声。
还有三十分钟发车,列车不再提醒,他仍然没有动,坐在椅子上,心里好像松了一口气,他到底没来。
情感的转变是不经意的,不受控的。
他并不知道这份感情什么时候变的质,等他意识到,已经是万劫不复。
他是自己发觉的,他把安打发去买一些东西,出了远门,足有三天。
他在屋里跪了三天,脊背挺的笔直。
他后悔了,虎毒不食子,父母不会对他怎么样,那安呢?
他真的有些后悔了,少年人的莽撞在这一刻终于恢复了些理智,显出几分多愁善感。
他的父亲只是一言不发,而他的母亲眼睛通红,只是骂,却说不出来骂谁。
他咬着牙说我喜欢安,安不知道,我只是想和你们坦白,如果你们同意了,我就和安说,他同意与否我都接受。
他同母亲说,不是安的错,是他妄动了心。安一无所有,求他们不要因此对安心生嫌隙。
女人一下子摊在地上,号啕大哭。
人心都是肉长的,纵使没有血缘关系,也是她一手带大的,这两个孩子哪一个都是她的血肉,这一句又是直接戳漏了她的心,怎么能不哭,她该怎么办,一个是她十月怀胎,她的血肉,一个是她一手带大,没有亲人的孩子。
她能怎么办?
安回来的那一天,他们妥协了,全凭他们自己决定。
那是高考前几个月,他不动声色,他不能打扰他的心绪。
高考结束的时候他带着一腔少年心事忐忑不安的开了口。
他却只是看着他。
这份压在安身上的担子也太沉了,养育之恩,手足之情,他未必没有发觉自己的感情变质,可感情是一回事,生活又是另一回事,他不能对不起的太多了。
他上了这列车,一切都结束了,即使他们在一个学校,即使是自小长大,历此一遭,也形同陌路了。
他告诉自己不要后悔,少年总要轻狂一回,他不后悔,他不后悔。
可真正到了车站,看着安留给他的背影,他咬了咬牙,去他妈的,他还是后悔了。
他后悔了!
他如果不开口,他有的是时间温水煮青蛙,他还是太年轻,这份懊恼让他咬碎了牙。
再怎么沉稳理智,再怎么倔强,也只是少年心性。
还有五分钟,他几乎是咬碎了一口牙,忍着哽咽吐血的冲动往车上走去。
去他妈的,要他放弃,做他的春秋美梦去吧,不就是先行一步吗?
四年待在一块,大象都煮熟了,难不成还煮不熟一个安。
他愤愤的拎着行李箱就要上车,一只脚刚跨上车,一只手从他背后探出,拽住他的后衣领把他拉了下来。
这是一个带味道的吻,猝不及防之下他咬坏了舌头,血腥味真的很糟糕。
但他觉得他是被亲的那一个,亲的那个都没嫌弃,他嫌弃什么,于是他鼓足勇气献祭一样把自己送了上去。
对方却停了下来,像是撸猫一样摸着他的脖子。
安带着笑意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你赢了,我做不到放弃,什么骂名罪过我和你一块担了。下一班列车我留了两张车票,要不要分享一下?”
他终究还是错过了那辆列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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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生活太难了,网课杀我
作者有话说这个不是刀子!不是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