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他看着环视着周围，被铜墙铁壁围起来的天牢，有扇被栅栏封起来的窗户吹进了几丝威风，令人不觉心寒。

他低头，看着自己伤痕累累的手，不禁笑了。

他想了想过去的日子，为那高位上坐着的皇帝浴血奋战，他在想，这真的是他该做的吗？

他出生在镇国将军府，祖父父亲都是随着先帝征战的英雄，可惜啊，骨子里太执拗，太愚忠了，从他还小的时候，父亲就告诉他，要对皇帝忠诚，要对国家忠诚，这是一个武将必须有的使命。

他记着了，这是武将的使命。

可如今，他在天牢里受着每日的严刑拷打，罪名加身，真相却只有一个，功高盖主。父亲死后，子承父业，他成了皇帝的左膀右臂，新皇登基，他为新皇铺路，奋勇当先，在战场上哪怕受了重伤也要砍下敌军头颅交差。

可是换来的不过是一个通敌的罪名。

壬戌三十六年，皇帝下令将镇国将军府满门抄斩，独留下一个子承父业的将军抓起来进了天牢。

他口口声声质问过皇帝，皇帝很平静的告诉他，

他不能忍受一个威宁胜过于皇帝的人。

功高盖主。

将军府上上下下几代呕心沥血为皇帝拼搏，最后落得这么一个下场。

他被推上断头台的时候，仰头大笑，午时三刻一到头颅落地，他说，下辈子，宁死不为君王家。

齐原，未来你要是做了皇帝，会不会也这样，因为臣子的功劳过大，给他定个罪赐死？

祁有光合上手中的书，看向身边安静饮茶的太子。

他和太子一道长大，幼时便是他身边的书童，家中首辅出身，是帝王心腹，父亲知晓自古以来的道理，自然是不会强压着功劳上去，虽然身居高位，却一直以来都过得战战兢兢。

齐原笑了笑，对他摇了摇头，

自然是不会。

不会吗，天家无情，祁有光低下头，半晌也扬起了笑，他哪敢信。

后来齐原登基，父亲在年前去世，他随着成了最年轻的首辅，齐原待他仍旧如同挚友一般，很多事也会同他讲，可他从来不会巧言令色地给他提意见，他心里头也在犹豫。自从齐原登基以来，性子也变了不少，虽然还是往常那般温温儒儒的，但是，他有手段谋略，也很心狠，也很绝情。

京恒，你是不是觉得我把盛桩流放，太过绝情。

祁有光，表字京恒。

盛桩，是他们还在念书时的伙伴，盛桩这个人，自视清高，但才华斐然。然这一次，同好友饮酒作乐时道了天家的是非，齐原的眼线到处都是，尤其是臣子身边，他给盛桩安了一个罪名，流放三千里。

祁有光看向他，第一次直视他的眼睛，发现那双眼睛里充满了他看不懂的情绪。

他勾唇笑了笑。

没有，陛下怎么处理都是一件事，盛桩口出狂言，若是不责罚，的确容易造成朝臣不满。

齐原成为皇帝的几年里，不断地稳固政权，收养心腹，祁有光不再是他唯一可以依靠的人，虽然仍像旧友间交谈，可不再会亲近，那些信任，也被磨得消失了许多。

他变得疑心多虑，变得脾气暴躁。

齐原在位三十二年，祁有光下了两次牢狱，皆是因为有人进言祁有光密谋造反，齐原信了，因为祁有光对他的了解太深，没有一个帝王会容忍这样的臣子在身边，可他不能除了他，因为他还需要他，需要这个有才能的军师。

后来，祁有光向他辞官，没有同意。

直到齐原老迈，新立太子，他依旧是不甘放权，一步一步将身边大臣笼络，就算成了太上皇，也依旧如此。

后来新帝知晓寒心，一步一步掏空他手里的政权，让他成了一个有名无实的太上皇，什么都没有的空壳子。

他站在城墙上，大雪落下来，一点一点飘着，他为这冠冕堂皇的宫墙争来斗去了一辈子，终究不过是黄粱一梦。

祁有光站在他身边，同他一样，也是那般样子，已经老了，两鬓斑白，身子佝偻。

你恨我吗？齐原问。

不恨。祁有光淡淡回道。

这一番对话，也不知感情包含了多少，是否还真心。

齐原病逝那日，躺在榻上，迟迟不肯闭眼，他看着这辉煌的宫殿，忽然想了从前，他转头，祁有光坐在他身侧，老人声音沙哑，还带着几分悔恨。

京恒，我想起了我还是太子的时候，那个时候，我不想当皇帝，身边只有你，我们还会去酒楼喝酒，会去夜市闲逛，看到哪个漂亮的姑娘就会去偷偷跟着她，混不吝的样子。

我是真后悔了，帝王的位子，虽是高高在上，可是太累了。

他做了那么多年的皇帝，失去了太多。

祁有光叹了声气。

那下辈子，臣陪着你，不做朝堂臣，不做殿上君。

齐原点头，嘴里喃喃应着好，闭了眼，身体逐渐冰冷。

祁有光独自一人站在高墙上看着新帝送葬的身影，眉目间都是沧桑，目光悠远地看向远方，像是在悼念自己的年少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