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带着三根藤条就来要我的命?啥后手没留,就这三根藤条?!”
帐中的男人圆睁双目,觉得简直难以置信。
这不怪他,任何一个脑子里稍微还剩点儿东西的生灵都毫无疑问会赞同他的看法——但很遗憾的是,被五花大绑的阿青不在其中。
眼下姑娘坐在地上一脸懊丧,腰后的尾巴无力地摇摇摆摆——那是不甘心的意思。
“三根藤条怎么了……既然它能劳动你大驾,那就一定是很重要的东西。可惜我本事太小,守不住我的山罢了。”
男人简直要被她气笑,盯着她苦苦忍耐,可盯着盯着,笑意终究是没了。
他站起身,一步步走近姑娘,颤抖着摸上姑娘的脸孔。
掌中的烈焰似是被拼命压抑住,姑娘原以为这是火灵王的酷刑,可那粗糙的皮肤温温的,只有颤抖着的融融暖意。
……奇哉怪也,这个绷着脸孔的男人啊,这个明明面相年轻却掩不住眉梢眼角沧桑与哀苦的男人啊,这个明明以火灵为名,可凝望着自己的深邃瞳子里再怎么看都只有灰烬的男人啊。
……不是五行圣王中最残暴酷烈的家伙吗?
对一个尽心竭力来杀他的人,未免温柔到有些不可思议了吧。
夜深人静,大青山中流泻而出的风带着些微寒凉与温润,拂过燃烧的大军,拂过煊赫的营帐。失心疯一般的姑娘早已沉沉睡去,侍从掀开门帘想把她抬下,却被疲惫的男人挥手斥退。
他看着女孩随呼吸微微颤抖的尾巴,看着女孩矫健美丽的身形,最终目光落在那张脸上——稚弱幼小,眉眼间却掩不住那份久违熟悉的脸孔啊。
“是你吗……”
男人漫步出帐,在星辉下伸出手去,曾以为被烧成灰烬的三根不老藤,却又从他掌心中探出了幼嫩的绿芽。森森绿意在夜空下生长茁壮,远远比阿青操控之时伟岸得多。
“一万年?十万年?……还是百万年了呢?看来再如何奢望,终究是……”
男人一瞬失神,藤蔓没了火劲支撑,一瞬盛放后终于重又化为飞灰。
——找不回你了……吧。
身后的营帐中,正在酣睡的小小的身形,不为人察觉地颤抖了一下。
……或许是毛茸茸的尾巴实在忍不住,发痒了吧。
……这家伙到底在胡诌些什么?
胡诌就胡诌吧,能不能早点儿把自己送出去?
再不行,你快点儿睡觉成不成?
委顿在地的阿青面上睡得香甜,心中却在狂乱嘶吼。
这“假寐”算是她多年来跟猴儿做朋友迫不得已练出的唯一本事。毕竟那家伙实在过于精力旺盛,就算是阿青,也时常会有累得完全不想搭理它的时候——这时便要靠这本事瞒天过海了。
但此刻,这本事明明有机会做成正事——只要这什么鬼的火灵王赶紧倒头睡大觉,她好歹也是大青山的山鬼,一根绳子就能在自己地盘捆住她未免也太过异想天开。到时再给这满身是火的混蛋一下狠的,姑娘心说就此转败为胜也未可知。
——但這也架不住这混蛋不睡觉啊!
害得阿青苦苦忍耐着听那家伙叨叨咕咕一堆有的没的,心道没想到啊没想到,你这无敌破坏王居然还是个天生情种,可你伤春悲秋着,干吗连叹气都非得对着我的脸呢?
然而说也奇怪,明明是有着深仇大恨的大魔王,阿青觉得自己可能也有哪里变得不大对劲了。
这份莫名的熟悉是从何而来?
这份久违的悸动又有何来历?
是感念他不杀之恩吗?好像有点儿,又好像不止;
是从他身上看到了某种令人难忘的影子吗?若果曾相逢过,那或许真是如此——但自己明明才三百岁,而那家伙不知被封印了多少万年。
要不是还被五花大绑着,姑娘简直恨不得拿尾巴好好敲敲自己的后脑勺,让自个儿好好清醒清醒。
那可是带着漫天大火,要来把美丽的家乡大青山烧成灰烬的男人啊。
夜色更深,天地寂寥,万物都酣然睡去。唯有这茕茕孑立绝顶的营帐内外,却是一对良久不眠人。
阿青本以为这份宁静可能得持续到天亮了,可不过倏忽之间,火灵王大军中忽然传来一阵此起彼伏的暴喝:“这什么鬼……啊,不对,抓刺客!”
拜这好借口所赐,阿青终于不必再装睡了
按说,这天地间除了另几位灵王,谁来当刺客赤霄也没什么好怕的。眼下他却久违地紧张了起来,因为营帐中多了个不请自来的小客人。于是他呼唤卫兵将营帐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这才亲身出迎。
“何方刺客?要和本王玩玩,那便速速现身!”
可饶是喊破喉咙,回答他的也只有音信杳然。
适才还闹得大营鸡飞狗跳的刺客,忽然便没了踪影,不知去了哪里。众兵丁正要鼓噪,男人却叹了口气,微笑说不必。
“戏演到这里就差不多了……小孩子玩腻了,就放他们回去吧。”
夜幕下窸窣的山林间,胜利大逃亡的姑娘和声东击西成功的猴儿,一齐打了个毫无预兆的喷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