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子澈看着桌案上的画像发呆,一连好几天,用过饭后他都把自己关在屋里,府里人都感到奇怪,要知道,这位苏大少爷从小到大从未安分守己过,时常偷跑出去玩。
这些天,苏子澈脑子里总是浮现出一个面孔,挥之不去。
门外传来敲门声,苏子澈立马把画纸收了起来。
随后,一个穿着不俗的男人走了进来,是顾云,苏澈的发小,他笑着说:“哟,苏兄,这都几天不见你了啊。”他很自然地坐下,打趣道:“合着你这是在面壁思过呢。”
“找我有什么事。”苏子澈不看他。
“去茶楼啊,你不知道,这些天你不在,我一人听书都没劲。”顾云叹了口气,拿起桌上的茶水喝起来。
也是,许久没有出过门,该出去看看了。
他俩径直走进茶楼,找了老位置坐下,说到精彩之处,客人们纷纷叫好,苏子澈却没有那个心情,不知为什么,他觉得今天的故事很无趣。
闲来无事,他时不时观察周围人的表情,突然,他的眼睛一亮,目光锁住对面一桌人,那是一对年轻男女。
隔了十几丈远,他依然能认出她,她跟着众人拍手叫好,他也跟着笑。
苏子澈起身将后面的顾云抛下,也不管他的询问,穿过人群,来到那俩人面前。
“好久不见。”他笑着对她说。
“是你?”她有些惊讶,立即又转为不悦。
“这是……”一旁的伽越问。
“哦,我是她朋友,初次见面,我叫苏子澈。”他恭恭敬敬的双手抱拳。
茗儿情不自禁翻了个白眼,说到:“我可没你这样的朋友。”转头不再搭理他。
空气仿佛凝固了几秒钟,苏子澈指着凳子看向他俩,伽越倒是很给面子,轻声说到:“请坐。”
于是,三人围在一张桌边。
“喂,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苏子澈朝她靠了靠,小声问。
“……”她不答。
“你也常来听书?”他又问。
“关你何事。”她有些不耐烦。
“茗儿,不许无礼。”伽越放了手中的茶杯,说道。
苏子澈倒也不恼,笑了笑继续听书。
“这个故事我知道,如是这样讲倒讲不出来原本的滋味。”苏子澈说。
“哦?怎说?”伽越问,显然激起了他的兴致,一旁的茗儿也转过头看他。
他继续笑,不疾不徐的讲着,伽越不时也说几句话,两人聊得甚欢,茗儿竖着耳朵听,也听得入迷,要说,这人是讨厌了些,可讲故事倒是不错。
说书人的故事讲完后,客人纷纷离开。
“明天你还来吗?”苏子澈小声问她。
“你管我。”
“你不想听后面的故事吗?”他笑着问,“明日午时,我在这儿等你。”说完,他朝她眨了一下眼。
她不答,跟着伽越离开。
第二天午时,她出现在茶楼里,苏子澈一眼就瞧见了她,笑着朝她挥手。
“没想到你还真守时。”
“我只是想听完后面的故事。”茗儿嘟囔着,坐到他对面。
他笑着,为她倒了一杯茶水,随即,拿出一个雕花木匣子摆到她面前。
还没等她问,他就说:“上次给你的银子你也没收下,我总得补偿下。”
“不要。”茗儿拒绝的干脆。
“那我就只能给你师父好好赔礼道歉了。”苏子澈早就察觉伽越并不知他们之前的事。
“你……”要是伽越知道她在凡间动用法力,定会惩罚她,转而,她一把拿过木匣子。
“好了,接着讲你的故事吧。”
苏子澈满意地笑着,开口讲着未完的故事,茗儿托着脸,认真听他讲,小脸一会儿喜一会儿怒。
回到山中之后,打开雕花木匣子,里面放着一个镶金白玉发簪,茗儿拿在手中仔细看着,不自知地带着笑容。
几个月的时间里,茗儿隔三差五偷偷跑去凡间找苏子澈,在茶楼里听他讲故事,茗儿觉得他讲的故事比说书先生有趣多了。
这天,苏子澈也是早早就坐在老位置等她,桌上又摆着新鲜糕点,他知道她爱吃甜,于是,每次变着法的为她带来糕点。
苏子澈看到她插头上的镶金白玉簪子,笑着说:“你今天有点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更好看了。”
她白了他一眼。
讲了一段故事后,他们闲聊起来。
“你说为什么有佛理课呢,真是又繁琐又无趣,我真是搞不懂,好好的,为什么一定要折磨自己。”茗儿抱怨道,“伽越那老家伙还非要逼着我学。”
“其实我也不喜欢佛理课。”苏子澈笑着悄声对她说,“你说得对,佛理课又繁琐又无聊,可我那教书先生更繁琐更无聊。”
茗儿被他那样子逗笑了,以前她也常在别人面前抱怨,可他们都反过来开导她,唯独苏子澈,总是站在她这边,不管她说什么。
“别笑,我说的都是真的,我那教书先生可凶了,他讲的那些大道理比他的脸还臭,我记得有一次……”
在茶楼里的时间,她总觉得过得很快。回到木屋后,太阳已下山。
“你又去凡间了?”伽越揭开脸上的书,转头看她。
“嗯……”她知道瞒不过他。
“以后少去见苏子澈。”他摸着鎏金小酒壶,轻轻说道。
“为什么?”茗儿立马脱口而出。
“我们本就不该与凡人过多接触,世俗之人很是善变,尤其是世俗男子……”
“可他不一样!”她激动的说,转而,声音低了一点,“真的,他不一样。”
“明日之后,不许再私自去凡间。”他微微皱眉。
“师父!”
伽越不再理她,起身回屋,她有些茫然,她想,师父这是怎么了,他们何时变得这么疏离。
一连好几天,苏子澈都没见着茗儿的身影,他有些担心,于是,他决定去找她。
路途漫漫,他骑着马朝北跑了三天三夜,终于来到了太华山山脚,望着高耸入云的山巅,他不禁打了个寒颤,随即,鼻子一阵酸楚,原来,每回到茶楼,她都要花这么长的时间,他哪儿知道,御风飞行,茗儿每回一炷香的时间就能到凡间。
山路崎岖,他将爱马栓在了山脚,孤身前往山中,山里烟雾缭绕,草丛茂密,每棵树的枝干都粗壮无比,像是生长了几百年,不时传来各种鸟兽的声音,苏子澈吞了一口口水,汗毛竖起,他抽出腰间的剑,小心翼翼地往前走。
不知走了多久,他发现他还是在这处林子里,他迷路了,周围的野兽声仿佛更近了,他咬紧牙关,默念:“不要慌不要慌,阿茗还在等我,不要慌……”
他静下心来听着什么,这山里烟雾缭绕,空气湿润,定有水流经过,若沿着水流走说不定就能走出去了,果然,他隐约之中听见了水流声,按照大致的方向一直走一直走。
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他看到了一方瀑布,他欣喜地跑过去,趴下身,大口大口捧水喝,当他抬头时,一朵花映入眼帘,那是一朵颜色鲜红的花,仿佛还闪着光,他从未看见过,他想摘下来送给她。
他踏着石头,穿过河流,来到对岸,爬上那个布满青苔的小山丘,一把握住花茎,山丘仿佛动了动,许是出现了幻觉,他没多想,用力将花扯了下来。
顿时,小山丘发怒似的震动身子,他被摔到了地上,还没爬将起来,那小山丘便化成了一个红眼野兽,张来大口冲他吼叫。
“你是什么怪物。”苏子澈尽量不露怯色,可他握着剑柄的手还是微微颤抖着。
它愤怒地喘着粗气,灯笼似的眼睛死死盯着他,喉咙深处发出低吼声。
“别伤害它!”一个身影窜了出来。
“阿茗?!”,他又惊又喜,随即,他皱着眉头冲她大声说:“别过来!它现在好像很生气,你离我越远越好!”
说完,他紧紧握住剑柄,坚定地朝前迈了一步。
她轻皱眉头,走了过去,手指生光,低声念了一句咒语,将那束光打入野兽体内,顿时,那野兽仿佛打了镇定剂一般,乖乖趴下身。
她抚摸着那野兽,苏子澈看着眼前的一幕,目瞪口呆。
天色愈发黑,低吼声四起,野兽们虎视眈眈,他们显然很不欢迎这个闯入他们领地的凡人,太阳完全落下去之时,野兽出没,她也护不住他。
“跟我走。”她皱眉,一把拉过他的手。
他看了一眼他俩紧紧握住的双手,傻傻地笑着。
一路上,茗儿一句话都不说,像是在害怕什么,她急急赶着路,速度快得像是在御风飞行一般。
天黑时,他们来到了一处涵洞,那是五十年前她出生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她施法设了一个结界。
“给你的。”苏子澈将手里一直捏着的妖花递到她面前,花已经少了写花瓣,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挠头。
茗儿又气又笑,这人居然为了摘一朵花给她险些丢了性命。
“你来这儿干什么?”她问。
“当然是找你啊,好几天不见你来茶楼,我以为你出什么事了。”
“你一个人来的?”
“废话,要知道这么远就不来了。”他揉了揉肩膀,嘟嘴说道,像个小孩子。
茗儿被他逗笑了,随即,又开口道:“时间不早了,今晚你就在这儿休息吧,明一早,我送你下山。”说完,便转身朝洞口走。
“你呢?你不走吗?”他焦急地问。
“我……我被我师父禁足了,日后可能没法去茶楼了,我们……”
“我去找他说清楚。”他打断了她的话。
“别这样,你身边还有那么多朋友,也不缺我一个,但他……只有我一个人。”
“纵使身边再多人又怎样,可他们都不是你啊!”他一把抓住她的手。
他的眼睛直直盯着她,目光炽热,“阿茗,没有人能比得了你,从第一次看见你,我就深深喜欢上了你。”
突如其来的爱意淹没了她,此刻,她想把万物都抛在脑后,与眼前这个男人长相厮守。
茗儿在涵洞里一宿没睡,天刚亮,她就起身回到木屋,这么多年来,她第一次夜不归宿。
伽越早早坐在石凳上边喝酒边看书,茗儿走到他面前,他头都不抬一下。
“师父,苏子澈来找我了。”她低着头,像做错事的小孩。
他不疾不徐的翻着书页,好像无事一般,其实,他周身的气压极其低,让人喘不过气。
“我想跟他回去。”茗儿抿了抿嘴,又说。
“为什么?”伽越眼里的光终于波动了下。
“他说他喜欢我……”
“所以你就要离开我,跟一个凡人在一起生活,是吗?”伽越心里仿佛憋着一团怒火,纵使憋了一夜,但还是些许显露了出来。
良久,他又回归了平静。
“你呢,你喜欢他吗。”
“喜欢,我喜欢他。”她没有丝毫犹豫,语气坚定。
“是吗。”他眼神暗淡,喃喃自语。
随后,他起身取下腰间的剑,递到她面前,剑柄处吊着一个白玉兔子的吊坠。
“还给你,你走吧,走了就别回来了。”
茗儿颤抖着伸出双手,接过剑后,“扑通”一声,跪在地下,她哭着说:“师父,请恕徒儿不孝。”
伽越不再看她,闭了眼。
茗儿起身离去,一边走一边抹眼泪,像走失了的小孩子,前面有苏子澈在等她。
伽越看着她远去的背影,红了眼眶,指甲深深嵌进肉里,心里是一阵揪心的疼,他又一次失去了她,而这次,明知道她在哪里,却不能跟她在一起。
他动了动嘴唇,什么话都没有说出来,他苦笑,静静站在桂花树下,风吹乱了他的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