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风神
‘呼……也只能爬到这里了,对于此山大概,怎么说也有了一定的谱儿,以后有条件再来好好转转!我现在得赶快回半山处的地仓子(猎人放山时休息处,一种靠着土坡挖的地洞子),浏蓉还在等我!’少年心想。
他扥了扥(den,拉,拽)系在腰上的麻藤绳子,心想:‘浏蓉阿玛真不愧是有经验的老放山人(指在山中打猎挖草药为生的人)——这法子好,只要绳子不断,我就不会麻达山(迷路),只是上山时拖着这绳子也是够重的了,虽未麻达山,但消耗了不少体力,必须赶在日落前下得山去!
这个高度雪很厚,石头块子可能都被深深地埋入雪内了,为快些下山,滚着下去实为最佳方案!’这样想着,他把绳子从雪里拽出一段,又轻轻地躺在雪上,便朝着绳子的尽头滚过去。
日已西斜,风停了。‘我要尽快用最省力的办法赶回暖仓子,甚至晚上可以不必在山中过夜了!’少年边滚着边这样想着催促着自己。
身上这袄子隔凉,就是不太贴身,这样一滚,袄子有些变形,感觉腰带开了,冷气飕飕地灌了进去。‘到了麻绳尽头,恐怕要肚皮沾满白雪了,不知能不能化出点水来喝。’少年心中这样自嘲道。
滚啊滚,只觉眼前白花花、冷冰冰的,但也只能如此忍耐着……
可却突然撞到什么障碍物上了,又被反弹出去一点。
‘嘶,刚看了,到麻绳终点四周很空旷啊,怎么会有东西挡住我?而且肚皮碰到了那东西一下,是一大片麻花花之感——并不是接触到麻绳之感,是我感觉出什么问题了吗?而且怎么还有点热?’少年纳闷儿地寻思,不祥之兆瞬间使他吃了一个大大地筛糠(哆嗦),开始发起冷汗……
他把帽子稍稍往上一挪,定睛一看:我的山神啊!好大两只毛茸茸的大白爪!
心脏猛地一跳,之后顿感全身无力,整个人都僵硬了;只有眼珠好像还能动动,他上移视线:‘是……是……野……猪倌(东北虎——是野猪天敌,总是偷偷跟在野猪身后,伺机捕食,所以在当地被称为野猪倌)!
少年儿时曾在他外祖父那里见过这东西的画影图形——威猛强悍、骨骼强健、色彩斑斓、龇牙咧嘴——有上山的、有下山的,威风极了; 听说力大无比、食量惊人——野猪、梅花鹿这样的大牲口,一爪子就能拍死;一顿就能吃的连骨头渣都不剩,就只剩下个皮子。
而且在少年曾经居住的城肆里,有富贵人家家里有这东西的毛皮——听说是朝廷里立过大功、皇帝御赐的,在正厅南墙上挂起来供奉着,光芒四射的!土砌的房子都有金碧辉煌的感觉!——主人在这样的客厅里一坐,那气派!那高贵!那威仪!
‘看来今天要葬身于此了!好吧,反正都是死,就让我跟你较量一下,死之前体验一下你强大的力量吧!也算没白来世上一遭,在那边儿见到阿玛,也算有个交代的!’想到这儿,少年只觉热血沸腾,已僵硬的的身体瞬间活络,他猛地一挥手,抓了把散雪朝野猪倌打去。
野猪倌有些发愣、向后一躲,还是被雪迷了眼睛;它瞬时应激,闭上眼睛把头一甩,便打了个大大的喷嚏,吹起地上的雪絮,四散飞扬。
少年趁此时脱去棉扪子(手套)起身扑向野猪倌,也是得益于天生双腿生的很长——一个跨马就骑上去,一只手抓住野猪倌的耳朵、另一只手佝偻着伸出双指就戳向它的眼睛。
“住手!”此时一个焦虑又很有震慑力的声音高喊!少年抬眼一看:隐约间见前方立一陌生怪异地女子——通体雪白,仙气十足!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威虎嬷嬷(女真族所信仰的萨满教中的一位神灵)?’这样一个念头在少年的脑中一闪而过。
说时迟,那时快,立刻收住那只要戳野猪倌眼珠的手,却立即使劲抓住了野猪倌的另一只耳朵,心想:‘我即便不戳你,也不能让你把我摔下来咬死!’
可说也奇怪,这野猪倌居然没做任何反抗的动作,只是‘啊呜、啊呜’的低吟了几声,仿佛在表示着自己的不满。可即便这样随意地哼哼几声,都震得骑在其脊背上的柘烈熙头晕目眩。
“不过,它的身体可真温暖啊!”少年有些感慨,叹道。低头一看,原来因为刚刚那一连串的动作,导致腰上绑绳儿开了——袄子随之也大畅四开、下裤似乎也扭曲串位,慌地少年赶忙下意识把身体往下一猫儿,想遮一下羞,抬头尴尬地看了看那女子,不好意思地笑笑。
这姿势做起来也真是够高难度的,哈哈哈……
“来人可是韩州的柘烈熙?”那女子收了口气,仿佛危机过去,坦然问道。
“正是!尊驾哪位?”少年还在保持那个遮羞的姿势,由于压迫肚皮,嘣出的这几个字好像是,肚皮长了嘴巴说出来似的。
那女子忙伸出双手,轻轻下压,示意少年‘没有危险请放松’的意思,又道:“没事没事,它是我的坐骑——驯化得道、温顺可掬,不会伤人!”女子向前走了一步,似笑非笑地指了指野猪倌儿那被揪的仿佛马上就要变形的耳朵,劝慰那柘烈熙道:“松开它的耳朵,快下来吧!”
少年看这女子慈眉善目、语意温柔,这野猪倌儿也确实温顺老实!也就只好警惕地松开了野猪倌的左耳,立即将前身破掉的袄子裤子捏在手里,揪成一团;一个出溜,顺势就翻身下来;微微含腰,立于雪中。
不知从何而来的浓厚的好奇心,怂恿着他仔细打量着面前这位越发靠近的女子。只见她:身着白色飘逸的裙摆、肩上披着帔巾随风飘展,高髻细腰、婀娜的身形;上上下下银光闪闪。瓜子脸形、白色发髻、眉心一抹银色花钿、修长玉颈上同样是银色的珠链,淋淋洒洒的点缀着银色的光芒 ——若还是方才寒风飞絮的境地,若不是有晴天后湛蓝的天空做衬托、恐怕很难识得此仙人的庐山真面目呢!
‘以前听说圣山上仙人皆着白色,想必这位定是仙人。’少年心中暗自揣摩。
“吾乃风神,主掌这圣山的风事。”那女子道,态度语重心长又和蔼可亲。
少年懵了一下,马上躬腰施礼。
那女子走进几步,扶起少年,用和蔼赞许的目光望着他,道:“待六月最后一日雪化之时,尊驾在此地等候,吾有要事相商!”
“圣仙有事尽管吩咐,为何要等到六月最后一日?那可是四个多月以后呀!”少年问道。他认为约定的日子太过久远、万一那日有事,怕来不了。
“此事必得到六月最后一日!”风神势压一头道。
转而又婀娜上前,拍了拍少年肩膀,笑道:“你必然惊喜!”
少年蹙眉道:“此地白茫茫一片,也没个标志,有来无回;下次我如何找得到?”
风神笑了笑道:“此事好办!”
说着向野猪倌儿走去,抚摸几下它的头,拍拍脖颈;野猪倌儿顺从的低下头、张开嘴,吐出一粒黄色通体透明石头状东西; 风神伸手接过,便向远处空旷地一丢,就丢出去了几丈远 。
瞬间, 黄烟弥满、遮天蔽日。风神一甩袖,做出一个用力回收的动作,瞬间又烟消云散、晴空万里;石落烟消处,原本皑皑白雪融化殆尽,却呈现一座扁平山坡——黑黄交接、磋磋伏伏,犹如俯身休息的老虎的脊背。
“这……这……”少年见此,不免瞠目结舌、惊讶的只蹦出了这几个字。但心里却是十分不悦的:因为这样一处不伦不类、突兀扎眼的奇景,突然出现在本该洁白一片的静谧圣山——实在不顺眼、让人不习惯,难以接受!
“这地方好辨认吧!到时你就爬上此山山腰处,无论身在哪个位置,都会见到此地。”风神淡然笑道。
“圣仙何必如此?我刚刚也不过随便抱怨一句,圣仙若果真想在此处召见柘烈熙,柘烈熙把麻绳埋于此处,下次顺麻绳上来便罢。”少年略有悔意带着惋惜地神色道。
“傻孩子,你以为不是我暗中使力助你,仅凭你那根麻绳儿,真会到得此处?”风神禁不住对方的天真,笑道。
说到这儿,少年灵光一闪,想扯下一段麻绳儿系于腰间,以终结这手提衣裤的尴尬局面;可低头一看,麻绳竟也和自己的绑腰绳一样不知所踪。
“哎……这可惨了!”少年不禁感慨了一句。
风神似乎看出他的心中所想,了解他的尴尬处境。
只见素手发(秀发)中银丝轻捋处,一条洁白飘逸丝带搭于掌间,随风轻轻舞动——轻盈如同天蚕丝织就,柔软似天上棉絮般地云朵。
“尊驾将此带系于腰间,在这圣山之上,只要风之所及处,不会迷路不陷险境,保你平安!”风神叮嘱道。
“雪儿……”遂又回头呼唤猛虎,那猛虎打着响鼻儿,恭顺前来;衔起丝带行至少年膝下。
少年拿起丝带系于腰间,此时才看清猛虎真型:
只见通体雪白,上有斑斓黑纹:白色极白,犹如圣山积雪;黑色至黑,犹如纯度最高的兰花碳墨。
黑色斑纹蜿蜒蟠行于雪白毛发间,犹如神来之笔在纯白的宣纸上渲洒渗透的泼墨画儿——是神山圣境最和谐、最艺术的珍宝!
那宽背长腰、健壮雄浑的身姿和那漫步徐徐都可见的偾起的肌肉,就像巍峨圣山以及其起伏突兀的山棱,是圣山稳健、力量与活力的化身!
那铜铃大眼、尖利锋齿,厚重巨爪——不怒自威、摄人魂魄,就像圣山自设的神秘、危险、不可预知的防御结界——抵制邪恶势力的入侵、保护着圣山所有的生灵居民。
‘啊!若不是此圣物已仙化得道、通晓物事,我也不可能骑到他背上吧!就像没有风神的助力,我不可能爬至此处一样!’少年暗暗地想着,折服于猛虎的强悍伟岸、风神的神奇法力、叹惜着自己的渺小无力和自以为是。
“此事兹事体大!必须保密!切记、切记!”少年还在感慨,风神早已飘然远去,只留下最后一句叮嘱在山谷间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