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她不再挣扎,赵熙陌放开了她,靠在墙壁上,胸口起伏着。
少年身上绛红的袍子染上大片深色血迹,他几乎成了一个血人,发带皂靴上都在滴血。
他朝她轻轻微笑,说:“幸好你躲起来了,阿姐。”
“方才我见一人身形服色像你,还以为……幸好幸好。”
“给我搜,一丝角落都不要放过!”
“属下似乎看到邕王世子跑向那边了。”
“哪边?走!”
局势越来越紧张,气氛一下子沉重焦虑地要燃起来。
赵熙陌的面色苍白,飞扬傲气的眉梢柔和下来,像是一个瓷娃娃一样,让人心生不忍。
“阿姐,你是不是不喜欢我啊,是了,我不学无术,斗鸡走马,和那些德性美好的男子半点也沾不上边。就连这个世子的位子也只是因为投了个好胎。”
这样,无能,庸俗。
赵瑟瑟用力摇头“没有,怎么会?阿姐不讨厌你的。”
“可是,阿姐你每次为什么都会将我丢下啊,你能不能……能不能回头看看我,不要离开。”
他还记得他十四岁生辰那日,汴京城中锦衣纨绔子弟簇拥着他,要往留香阁里拉。
其中一个叫梁二的,亲近地搭上他的肩头,嬉笑道:“殿下,今日留香阁中茶娘奏箜簧,我们可给您留了个离得最近的雅间呢。”
“是啊,那雅间可是隔水临烟,香雾美人啊,殿下可莫要错过了。”盛家的庶子也附和道。
他一把拍下梁二的手“去去去,一边去。”
见世子变了脸,梁二悻悻而去,其他人也作鸟兽散。
他特意换了身素雅的月白色春衫,将镶嵌满珠玉的发冠和缕金璎珞全部都卸下,只绑了条杏色发带。
干净清朗,像是同龄寻常的贵族少年。
他忐忑期待,寻着人群中央那个最耀眼的存在,嘉成正在逗弄一只狸奴,她身边的几个高门嫡女娇笑着奉承。
嘉成一身红衣,眸色淡淡,笑也带着倨傲,与生俱来的娇贵。
“阿姐。”
她的笑意突然淡下去了,如风卷残云一般。
“阿姐,你还记得,今日是……”
那双冰冷美丽的眼眸轻轻眯起,让他剩下的话梗在了喉咙中。
空气仿佛一下子冻结住了,直到一个如花少女娇滴滴的声音响起“哟,这不是,县主的胞弟,世子殿下吗?”
她的脸色更差,甚至含着几丝屈辱厌恶。
狸奴被掐的惊叫一身,一旁的冉香连忙接过。
他让她觉得丢人了吗?
“他与本县主无关,走罢。”她转身离开,连一丝多余的眼神都不屑于给他。
“从我很小的时候就一直在追逐你的背影,可是你真的太过遥远,我快没有力气了,我常做一个噩梦,在梦里,你从不对我笑,我看见你满身鲜血,我却无能为力。”
“梦都是假的,说什么傻话?”赵瑟瑟看着眼前的少年,突然就觉得很难过。
“这次我再也不会给你这个机会了,阿姐。”他的声音有些哽咽,他突然抱住她,动作异常轻柔,小心翼翼。
赵瑟瑟身体僵硬了一下,然后慢慢回抱住他。
背脊处的衣料一片温热,分不清是泪水还是濡湿的血。
手中被塞入一条冰冷的丝状编织物,他放开她“这条长命缕是我的贴身之物,以后就交由阿姐保管吧,希望能够带给阿姐福气,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呀。”
她握住了长命缕,含泪点了点头。
他笑了,纯粹干净,漂亮的眉眼微微弯起。
那就,再无所不舍了。
赵瑟瑟不敢去看这样美好温柔的笑,你有没有一瞬,特别想改编一个人的命运。
他终究,只是一个还未及弱冠的少年郎啊,以后的生命还有那么多美好的想望,却被一场宫变草草掩埋,甚至,在原著中,连他的名字只字半语也没有提过,像很多人一样,不过是无名之辈,何须浪费笔墨。
可,他是活生生的人啊,他站在她面前,他不是冰冷的书页啊。
可笑的是,无论如何,他都必须得死,年轻的生命注定终结在这场宫变之中。
红墙头上,禁柳披金,艳红雪白的花幡华胜翻飞,明明已是季春三月,却觉得,这宫中,格外的冷。
赵熙陌起身,大步走出了深巷,终不回顾。
外面只听到兵刃刺穿血肉的声音,那样寂静清晰,一下又一下,仿若刺在心上。
她现在摊开掌心,五色的长命缕静静躺在手心,已有些褪色,尺寸明显是小了的。
眼前突然闪过一段零碎的,不属于她的记忆。
“你怎么总是磕磕绊绊的,今天不是这儿伤了,就是哪儿伤了,打架都打不赢,能不能有点用啊。”梳着丱发,挂着杏色小荷包的粉裳少女在树下嫌弃道。
她身前的小号赵熙陌低下了头,额头上还裹着纱布,甚是凄惨。
“过来。”
“啊?”
“我说过来。”小姑娘一把抓住他的手,然后把自己手腕上的五色丝绳解下来,给他套上,认真地嘟着嘴唇打结。
“这个呢,是长命缕,能够辟邪消灾,戴上它,像你这样不听话的小童,就能无灾无祸,平安长大了。”
“都说了,我不是小孩。”他无力反驳道。
世事运转,这长命缕,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她的手中。
赵瑟瑟不敢发出一点声音,她紧紧捂着唇,无声的抽泣着,冰冷的泪水顺着指缝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