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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声闷闷地来了
木乙抬头看了一眼不时划过一道光影的天空
这场雷雨约莫是要下下来了
在一旁呆愣住的青年似是终于回过神来,修长的手指抚过红尘剑的剑鞘
半晌,他终于冷笑了一声,高傲地挺直了腰板
江玉我从不愿沉溺于虚梦,你也没必要为我可惜
他一向是高傲的
是不可一世的狼王
木乙大师兄果真是……
木乙噗嗤地又笑了出来
笑得越来越夸张,到最后连腰都直不起来
隰华行了,正常点,傻不愣登的像不像个女孩样儿?
隰华拍了一下木乙的肩膀,微一挪步不动声色地挡在她面前看向江玉
双方对视片刻,隰华微一拱手,表情管理滴水不漏地开口
隰华江公子,我与小乙此次前来并无恶意,只是云游于此,听闻木槐镇有些奇闻怪事,无心冒犯
江玉无心冒犯……
江玉嗤笑一声,把红尘剑收回腰间,双手一兜,抬眼看向隰华身后的木乙
江玉小师妹,你这一番举动看起来可不太像是隰姑娘口中的“无心冒犯”啊?
木乙依旧笑眼弯弯,跟个猫似的把精铁爪收回袖里,从隰华身后探出个毛茸茸的脑袋
木乙大师兄,我是个什么样的东西,您还不清楚吗?
江玉当然清楚,这也是他在识破骗局后并未与木乙彻底撕破脸皮的原因
从当年第一眼见到这个小师妹起,江玉就知道,这个毛茸茸的小姑娘有着一个与她无辜外表截然不同的灵魂
她几乎不为任何为人的规矩所束缚,无法无天,无拘无束
她就像是个披着人皮的妖精,会干出什么都不稀奇
隰华木槐镇近几年的异象,恐怕就是来源于镇中央的那棵老槐树
隰华又护犊子似的把木乙往自己身后挡了挡
隰华听小乙说,令堂死于木槐镇,应该是三年前修出了神志,寄身于镇中央的老槐树中,因天性驱使吸食灵气,降下异象
江玉瞥了她一眼,依旧没说什么
隰华看来江公子应该是清楚此事的,江公子修为甚高,心性也不坏,那为何从未对木槐鬼下手呢?
天边的闷雷一声滚着一声,终于淅淅沥沥地携来了一场阴郁的雷雨
江玉半隐在雨幕里,也不用修为作为屏障挡住雨水,空留着一身红衣浸透,像染了厚重的血色
木乙也从未见过像他这般一身红衣给人上坟的怪人
木乙接过隰华的话头继续道
木乙是因为事不关己吗?
木乙不是,江师兄您不是这样的人
木乙是因为对方修为太低,害人不深吗?
木乙也不是,修士从修行起学的第一条规矩便是无论修为高低,只要判定为会危害常人生活,必杀之
江玉还是一声不吭,像是被木乙的话一层一层剥开了外壳,露出了那颗他自己也不清楚的心
木乙师兄,承认吧,你并不像表面上那样痛恨你的母亲,你心底依旧爱她
一层层外壳轰然落下,那是一份生长于毒壤中扭曲的亲情
雷雨将一切伪装和痛苦冲刷,给满目疮痍的世间留下真相与解脱
。
陆苓雨当年也是在这样一个雷雨天吊死在老槐树上的
江玉站在老槐树下,抬头看着纵横的枝丫,仿佛还能看见他娘吊在树枝上,一双花鞋咿呀呀地晃悠
木乙燃了一柱香,在地上画了一个古怪的阵图
木乙准备好了吗?
江玉……真的,能看见吗?
木乙你猜
木乙落下最后一笔,满地残破的槐花在不可抗力的影响下回到枝干上,雷雨停住了,红衣女子的身影在黑暗中若隐若现
江玉喉头一紧,想要上前一步,又生生地克制住了自己的冲动,只是牢牢地伫在原地
那几年陆苓雨的精神已经很不正常了,年老色衰的她根本招不到客,只是恍恍惚惚地把自己关在房里面,咿咿呀呀地给梦里的江大官人唱着曲儿
疯女人从水袖阁晃晃悠悠地走到槐树前,闷雷隆隆地滚来,带下来几滴雨丝。她妆容很美,恍惚间还是那个盛极一时的红娘子,
陆苓雨下……雨了?
疯女人接住从发丝上滚下的雨珠,痴痴地盯着暗沉沉的天
陆苓雨……下雨了
陆苓雨江大官人今天也没来么
疯女人套好了绳索,站上了板凳
雷声渐渐响了起来,锣鼓震天,像一场天然的盛葬
陆苓雨打雷了……小六怕雷,得回去……回去
陆苓雨小六不怕……娘在这儿呢……轰隆隆不怕
疯女人好像是想往水袖阁那边赶,但疯病太厉害,慌乱间一脚踢翻了板凳
雨天没什么人走动,冷的要命
风一刻没停地刮着,但绳索却渐渐稳定了下来
再也不会动了
木乙打了个响指叫醒愣神的江玉,熄了燃到半截的香
木乙这是陆夫人的香囊,之前打斗时落下的
绣着小六二字的旧香囊被放在江玉手里,里面貌似还装了什么东西
那是一块明黄色的软玉,和一张折了又折的泛黄宣纸
这种玉木乙认得,品质很高,人称“姜玉”
而那张宣纸被颤抖的手展开,上面密密麻麻的都是孩童的练笔
一整面都是同一个歪歪扭扭但又十分认真的字
——“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