囹圄

请神祈福第二天

木槐镇的黎明被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嚎声扯碎

离镇中心最近的一户人家房门大开着，屋里一个年轻女人抱着一块破布正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邻近的几户人家都来劝慰

“劝又有什么用?反正人都死了。”

六角酒栈里，木乙拈起一块糖糕扔进嘴里，听着门外的哭声心不在焉地想着

“而且死的又不是你家孩子，为什么要上门找不痛快呢？”

木乙有些漠然地瞥了一眼镇中心的方向，老槐树那边那股奇怪的味道已经越来越重了，也许要不了多久那个躲在树里的胆小鬼就要出来了吧

隰华小乙，发什么呆啊？

木乙啊，没事，就是感觉有点难过，那个孩子明明还那么小……

木乙回过神来，转头看向隰华，勉强笑了笑，眼眶微微发红，眼里流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伤感，像一只可怜兮兮的小兔子

隰华闻言安慰似的摸了摸木乙的脑袋

皮囊真是个好东西

木乙舔了舔嘴角的小虎牙，不动声色地想着

你永远不会知道羔羊皮下是哪只动物在对你咧开嘴角

。

半夜

静谧的夜色被一抹红色撕开

红衣人从木槐镇出来，走走停停，于亥时才到达了一片郊外墓地

那人一头黑发束在一起，扎成一尾小辫，垂在左肩，他手里捧着一束白色的野花，垂着眼眸散漫地踱到一方野坟前

江玉喂

江玉俯下身来，不轻不重地弹了一下野坟前的小木碑，像是弹了小孩一个脑瓜嘣儿，一边说话一边不紧不慢地收拾着野坟上的野草

江玉你都死了那么多年，干嘛还老来找我麻烦？

江玉我承认，以前我对你态度是很不好，但你也不至于非要吊着那么一口气这么久不走吧？你烦不烦啊

江玉还是每年都会出现在我的梦里，你累不累啊？你不累我都感觉累

江玉嘴上恶狠狠的，眼里却流露出一点他自己都没察觉出的温柔神情

咔擦

江玉猛地回过头，红尘剑出鞘，横扫过去，剑气凌厉，直扑向那名入侵者

那人不躲不闪，慢悠悠地抬起手来，五指间寒光一闪即逝，再看去那人已放下右手，毫发无损地看着江玉

江玉……小乙?

木乙嗯

木乙应了一声，双手随意一拢，掩住套在右手上的钢爪，信步走过来

木乙大师兄三更半夜不睡觉跑出来上坟可真是闲情逸致啊

江玉啧，你不也是?

江玉咧了咧嘴，又转过身去端详着那方孤坟

木乙大师兄

江玉嗯?

木乙我想问你点事，行不？

木乙垂下的发丝刚好挡住了她的眼眸，一片阴影之下完全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能听见她软糯的声音，带着一点稚气

江玉……你说

木乙大师兄，你知道我昨天“一不小心”掉在你身上的那颗珠子是什么吗？

江玉……

江玉抬起他那幽深的黑眸，静静地看了木乙一眼

木乙像是没感觉到，依旧懒懒散散地倚在一棵枯树上，头也不抬地踢着地上的一粒小石子

木乙对啦，那颗珠子对人无害，只是一颗普通的用来隐匿身形的“避匿珠”，经过本人之手唯一多出来的功能就是连珠子的使用者都不会发觉自己被隐藏了。很神奇是不是?大师兄你要不夸夸我

江玉继续

木乙大师兄你生来待人冷淡，除非是真正的大事否则绝不出门，所以根本不会有人发觉你“不见”了，因此你也不会察觉到这一点。出于师门情义，你定不会将我“一不小心”丢下的东西随手扔掉，理论上来说应该会随身携带

木乙这就达成了改良版避匿珠的使用条件。在请神祈福的第一天，大师兄，在木槐镇“消失”了

江玉……

木乙结果是什么呢？不仔细研究也许不会发现这一点——寄宿在老槐树里的那个东西突然“毫无征兆”地发狂了

木乙一般人可能会觉得，神树里的东西一定是神，神的行为可不是我们这些凡人能够揣测的，对吧？

江玉你想说什么……

木乙我一开始也是这样认为的

木乙轻佻地冲江玉一笑，点着地上的树枝将它立起来，虚虚地在泥土地上绕了一个圈

木乙也许是店小二自己瞎编乱造的吧？怕顾客听了害怕所以没把女鬼半夜会尖叫的事说出来

木乙但大师兄，我之前和你闲谈时应该明明白白地提到过请神祈福这件事吧？我在讲这些话的时候大师兄你作为土生土长的木槐镇人，为什么没有纠正我呢？

木乙所以……你也不知道请神祈福的时候，会有女鬼尖叫。也就是说，请神祈福时，在一切正常的情况下，根本不会有这一突发情况

木乙而请神祈福这一事件唯一的变量就是“江玉消失”

木乙嗤嗤地笑了一下，抬起头观察了一下江玉的反应，像个调皮的儿童，逗完别人后又低下头来

木乙当然，也可能有其他的微小变量是我没察觉到的，所以以上所有推论全是我的猜想，随时可以被推翻

木乙但我的猜想不止这些

木乙大师兄，如果没记错的话，令慈应该是在十几年前去世的吧？

木乙很巧，老槐树也是在十几年前成神树的

木乙一般的死魂化作小妖大概需要五到八年，所以三年前老槐树里的东西开始有了神智，开始重复它生前印象最深刻的事

木乙所以有了童谣声和孩童的啼哭声

江玉……所以呢？

木乙大师兄，您的母亲生前是这水袖阁的花魁娘子，成了一名江姓官人的妾室，生下你后又被那名官人抛弃，只能回到木槐镇，哦不，是水袖镇

木乙她天真地以为那名官人抛弃你们娘俩儿的原因出在你身上

木乙理由很简单

木乙轻飘飘地瞥了一眼江玉缩在宽大衣袖里的右手，此时他的衣袖已微微颤抖，右手上的纱布露了出来

木乙因为你是六指，当时被认为是一种不详的象征

江玉脸色惨白，直愣愣地盯着木乙，感觉她轻飘飘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道枷锁，将他从人间打落，又使他被困在童年的囹圄之中

木乙你母亲为了挽回那名官人的心，试图将你换个身份再带到官人面前，她见江姓官人喜欢女子，便把你从小当成女孩培养，叫你唱曲奏乐，跳舞化妆，去讨男人喜欢

江玉闭嘴……

木乙一刀剁下，六指变五指。十指连心，当时应该很痛吧？

江玉我叫你闭嘴！

木乙完全不理会江玉的威胁，近乎疯癫地扶额笑起来，笑容极美，却流露出一丝野性的疯狂

木乙大师兄，你那香囊可真漂亮啊

木乙陆苓雨，陆小六……

木乙“小六”确实是个好名字

木乙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