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觅仙子历劫归来不过半日火神殿下也回到了天界。
这凡间百年,天界也不过弹指之间。
锦觅仙子正是晋封上仙之位,便一直住在洛湘府。
旭凤去寻了几次都被拒了,张扬任性倒是引来诸多非议。
锦觅大神仙……
润玉觅儿怎么过来了?
彩虹桥上一对璧人,月色清和将两人的影子悠悠拉长,仿若一体。
觅儿历劫归来,尝尽苦难,与他却是越发亲近了。
点了点润玉的眉头。
锦觅那小鱼仙倌呢?在想什么?
这般愁眉不展。
润玉觅儿,你可记得儿时的事?
锦觅……记得。
若以此生计,自是记得。
锦觅看着润玉,眼里似有鳞鳞波光。
锦觅记得,只是现在想想,却又是新的感受。
她的人生,最难过的恐怕就是眼前人的意难平,所以,她来到了这个世界。
润玉若真能这般,倒也好。
锦觅小鱼仙倌可是想起了什么不开心的事情?
她的记忆不全,零星碎片,拼凑不完整,只知小鱼仙倌命途多舛,各中细节不知为何却如何都想不起来。
润玉谁人无烦恼。
锦觅岁月便是如同烦恼组成的念珠,达观的人不过是笑着数完这串珠子,坦然面对,总是能遇见明日豁达。
这性子,倒是未因历劫而变。
润玉觅儿……你可愿随我去洞庭湖走一趟?
锦觅洞庭湖?
润玉嗯。
锦觅好。
洞庭湖与花界交接,万年润养,枝繁叶茂,美不胜收。
锦觅小鱼仙倌认识簌簌姨?
润玉簌簌姨?
锦觅点点头。
锦觅小鱼仙倌可还记得我说过认识一位与你有一样漂亮鳞尾的前辈。
锦觅便是簌簌姨,此处洞庭乃是她的居所。小鱼仙倌为何会想到来此处?
润玉眼神闪了闪,却牵住了锦觅的手。
他素来知礼,发乎情而止于礼,不敢僭越一步雷池,这是他在天界谨小慎微的习惯。
却不知……
润玉这里也许有我想要面对的过去。走吧。
剔透水道落空而建立,这里对于锦觅是熟悉而亲切。
对于润玉却是恐惧而心惊。
他这里遭受欺凌,歧视,驱逐,痛苦。
锦觅小鱼仙倌?
锦觅你可是想起什么来了?
润玉走吧。
锦觅只觉手中一痛,低头,润玉牵着她的手,克制着颤抖。
小鱼仙倌一生坎坷可是与簌簌姨有关?来这里到底是对是错?
润玉云梦泽?不是笠泽吗?
洞府门开,扑哧君竟难得收敛一身轻浮。
彦佑大殿,终于等到你了。
彦佑请。
簌簌姨的洞府用于是这般阴郁沉沉的模样,似有道不尽的伤痕苦楚。
彦佑上前,欲报来人。却被润玉一手拦住。
片刻,放得润玉点头。
彦佑恩主,夜神殿下求见。
帐内琴音骤停,怦然落下,是震怒之意。
起帘进入,没有丝毫回旋余地。
簌离转身向暗,不愿面见来人。
润玉跪地叩拜,尽是重尊之仪。
润玉洞庭君在上,小神润玉这厢有礼了。
簌离上神何故行此大礼,折煞妾身了。
润玉缓缓起身,白衣蹁跹,纤尘不染。
润玉行于所当行,仙上受得起。
润玉小神心中有惑,特请仙上赐教。
簌离妾身久居陋室,与世隔绝,上神怕是问错人了。
见簌离始终不肯面见,润玉似心中已有定数,不喜不怒。
润玉近日偶得一副丹青,久闻洞庭君博古通今,特来请仙上一道品鉴。
画现一瞬,那万年前不堪回首的记忆似血水漫上心头,簌离心中大痛。
那是她一生最大的错误。
鲤儿咦,娘亲!
润玉回首,只觉悲凉。
润玉可否让我与洞庭君单独一叙?
彦佑闻言,抱着鲤儿与锦觅出了洞府。
锦觅不放心,回首见润玉,却已隐在薄纱之下。
簌离妾身不识丹青,要让上神失望了。
润玉无妨,那就让我为仙上界此画。画中女子手腕上这串灵火珠乃天界至宝,世间唯存两件,另一件,天帝大婚时礼聘天后,可见这画中女子与天帝……渊源颇深。
润玉忽堕鲛珠红簌簌,邂逅今朝不相离。这一联藏尾诗海誓山盟,大有深情,句末两字恰好联成簌离,落款处的北辰君钤印是天帝陛下早年间自起的别号,对极为亲密之人才如此自称,知之者甚少。
润玉何人能得天帝亲绘肖像,又以别号赋诗,聊表深情。况,鼠仙审时,曾多次提及簌离名讳,天帝天后神色很是反常。天后善妒,这位簌离仙子与天帝是何等关系想必不言自明了吧。
簌离久久不言,不是无话可说,而是万般苦楚不得诉。
润玉小神自幼便在省经阁苦读,六界人物,掌故皆过目不忘,唯有簌离二字似曾相闻,却偏偏毫无印象,就和我儿时的记忆一样,了无痕迹。
润玉看来,这个簌离仙子是我幼冲渊源极深的一位故人。有人故意抹去了我儿时的记忆,连同这个人,这个名字也一并忘却了。
既已躲不过,那边面对吧。
簌离上神多思多虑,浮想联翩的能力真叫人叹为观止。
润玉果真是我多思多虑吗?
润玉天帝龙族修火系法术,小神也是龙族,修的却是水系法术,如此推断,我生母当出自水族无疑,这画上的簌离仙子,踏浪捉鱼,多半也是出自水族,而诗中所提到的鲛珠便是人鱼泪所化。
润玉小神也有一串,自幼携带从未离身。
簌离簌离早已死了,上神为何非要跟个死人纠缠不休。
润玉当日鼠仙赴死,看似蓄谋已久,要为死去的簌离仙子复仇,表面上离间了帝后,重挫了鸟族,但在小神看来,这布局缺了些章法和远见,实则并未真正撼动鸟族的根基,更像是天后发难时牺牲鼠仙的金蝉脱壳之举,追根溯源唯一解释的通的便是簌离没死。
润玉非但没死,还身居幕后,暗中蓄力,策划了一次又一次的行动,不断地向天后宣战。
我的儿子终是长大了。
簌离素闻夜神智计无双,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仅凭区区一幅画就可以抽丝剥茧,诸多推断。
润玉那不知,小神所言是否属实?
簌离推断终究是推断,夜神天潢贵胄,自有天帝和天后——
润玉天后非我生母!
润玉只因我是天帝长子,她才想方设法要将我牢牢控于掌中。
面对生母,润玉忍不住靠近。
润玉这几千年来,在我心中无时无刻不在惦念自己的生母。
簌离上神请回吧……
簌离自从当年的笠泽一场大火,你的母亲便早已不在了。
润玉重重一叹,仰天似要止住无尽的悲戚。
画上的女子笑靥如花,全然不似眼前之人满目疮痍。
润玉我原以为母亲是爱我的,只是因为当年迫于情势才骨肉生离。
润玉我猜到了画中人,诗中意,却独独猜不到,我日思夜想的生母却如此退避三舍使我如同陌路。
收起画卷,这或许是他手里唯一能留存的念想。
润玉不知究竟是我自作多情,还是母亲太过无情。
簌离转首已是潸然泪下,为娘怎会不爱你,只是为娘走得是一条不归路。既然你有翱翔九天的际遇,为娘又怎忍心把你拖入无间炼狱,惟愿你一世平安,长空万里。
簌离是非何时了,上神你又何必执着。
润玉哀叹。
润玉如今母亲另有孩儿承欢膝下,润玉无意纠缠,我只想当面问一句。
润玉若我真是母亲的耻辱,母亲为何要执意生下我?倘若母亲与父帝倾心相恋,又为何要折磨我,抛弃我?
反手之间,臂上烈火之痕,灼伤神体。
润玉这是被母亲那串灵火珠所炙。
看着润玉手臂狰狞的烧伤,簌离却连触及都不敢。
润玉这是当年母亲剐我鳞片时留下的伤痕,其他地方的鳞片都已长了出来,唯独这块逆鳞之肤,是我一生的伤,一世的痛。世人都晓,龙之逆鳞不可触,
润玉我实在是想象不出,究竟是怎样的仇,怎样的恨,才能让母亲对亲生骨肉下此毒手——
簌离别说了!求你别说了!
簌离你走,你走啊!
珠帘四散,满地狼藉,润玉却是混不在意。
润玉生我者,毁我者,弃我者,皆为吾母,身心俱创,伤痕累累,全拜生母所赐。
润玉今日再拜——
润玉以还生母养育之恩。
跪地重叩。
簌离我不是你娘!
簌离你不是我儿……
声泪俱下,唯愿亲子安然。
簌离我不是你娘!你走啊!
三拜落下,起帘而出,肃肃离去,多年之后,他依旧被抛弃了。
簌离鲤儿!
润玉脚步一顿,却终是不敢再有留恋。
爱之深,伤至重。
水门轻启。
锦觅小鱼仙倌!
锦觅挽着润玉的手臂,润玉抬眸一眼,似看到了希望。
他,不是一无所有。
牢牢牵着锦觅的手。
润玉我们回家。
锦觅……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