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阿箐这边。
阿箐在道长的小屋里,听着晓星尘为她讲解琵琶行,原本她是对古诗词最感兴趣了,结果自己一个下午也没听进去几句,左眼皮一直在跳总觉得有什么事儿要发生...
阿箐望了望义庄外已接近黄昏的天,心道:什么药要调这么久,最晚最晚现在也该调完了啊,我要不要去问一下,我去了会不会打扰到他?
阿箐心烦地抠抠桌沿,又过了一个时辰,阿箐实在忍不住了,借口说去方便,就跑来了薛洋来的那个小屋,阿箐贴在门口听了听,没有动静,又小心翼翼的推了推门,居然还把门反锁了。
阿箐越听里面越安静,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于是便卯足了劲一脚把门踹开了。
里面的场景差点让阿箐吓得叫出声来,她紧紧地捂住嘴,看见了一个血人躺在血泊之中,满地的鲜血,而在他周围的那碗汤药,却静静地放在他旁边。
阿箐扑倒到薛洋身上,她新买的裙衫上沾满了血“小流氓!小流氓你醒醒啊!”她失神地站了起来,裙衫上的血滴滴答答的落着,白瞳里闪着泪光。
她赶紧端起那碗汤药送到晓星尘身边,忍着自己的哭腔“道长,喝点水吧。”
晓星尘笑着接过来,仰头喝了一点,“怎么有股血腥味儿,这为何物?”
“不是,就是普通的水,道长你快喝吧!”
晓星尘喝了大半,把碗放在了桌上,刚要开始继续给阿箐讲琵琶行,阿箐突然就站起来,强逼着晓星尘喝下去,阿箐看着晓星尘的喉结在自己面前颤动下把整碗喝完,把碗扔掉哭着跑了出去。
晓星尘被硬逼着喝了一碗略微血腥的“水”,极其不舒服,但他更疑惑的是阿箐为何突然逼着他喝完,他刚想出去找阿箐问清楚她怎么了,眼睛却极具疼痛起来。
晓星尘捂着眼睛疼的倒在床上,这种疼痛与那日自己剜眼给宋子琛道长时别无二致。
阿箐跑出去后,使劲了吃奶的力气的把薛洋从血泊中拖出来,她把他的胳膊搭在自己身上,隔着衣服她摸到薛洋的胳膊上坑坑洼洼的纹路,她甚至都不敢掀开衣袍看一眼。她现在还不能告诉道长,因为小流氓说过,必须等道长眼睛完全恢复才行,不然所有功夫就都白费了!
阿箐轻轻地把他放到旁边铺好的茅草上,什么也不敢动,也不敢告诉道长让他来止血。
她甚至不知道薛洋是否还活着,她都不知道他倒了多久,几个时辰,她开始怨自己恨自己不早来查看情况,他的血是不是已经流干了?他...他还活着吗...
阿箐伸出颤抖的右手放到薛洋鼻息前,她好似浑身坠入了冷窖一样,气息极其微弱,几乎感受不到气息...
她蹲在地上,紧紧地抱住自己,无助的看着他,她向来是极其要强的,可现在的她才发现自己离了道长什么都不是,什么都做不到,她还耽误了救人,小流氓会不会因她而死啊?...阿箐白瞳早已变得红肿不堪...
又过了两个时辰,阿箐见道长已经不再察觉眼睛的疼痛,静静地打坐起来,声音微微地问道“道长,你眼睛还疼么?”
“阿箐?你刚刚跑去哪里了,我刚要去找你。”晓星尘早已把阿箐强迫他喝水的事给忘了“对了,一下午没见那个小孩儿,他去哪了?”
“道长你先回答我!你眼睛到底还疼不疼?!”阿箐直接带着哭腔喊出来
“刚刚有些疼,现下已经好多了,怎么了?你怎么知道...”刚说到一半,晓星尘便感觉自己的白纱布被人粗鲁的解下,紧接着一股光亮闪进眼睛里,好亮,可是他怎么会感受到光亮?
他不是已经把眼珠挖出来了吗?再入眼的就是一个扎两个丸子头的白瞳小丫头,晓星尘惊喜的眨眨眼,这便是阿箐了吧!他居然能看到了!他居然看见了!
阿箐仔仔细细的看了看晓星尘新长出的琥珀色的眼睛,问道“道长,你能看到了么?”
晓星尘激动的摸摸自己的眼眶,丝毫没有了之前的沉稳,开心的像个孩子一样“能!阿箐!我居然能看见了!”
阿箐噗通跪倒地上哭着“道长!你快去救救小流氓吧,他流了一下午的血,我发现他的时候,他已经躺在血泊中了!!”
“他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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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时辰后,晓星尘才把薛洋身上的衣服连撕带剪的弄下来,晓星尘几乎已经不知道该用什么形容薛洋身上的伤了。
全身上上下下的都是孔眼儿,腹部甚至还有两个直穿腹部的洞,几乎可以看到他的内脏,看看皮肉,几乎可以猜测到薛洋现在体内只有常人四分之一的血量。
他一边调着药开始对那密密麻麻的孔洞止血,一边蹙眉想着想着刚才阿箐跪在地上一句句地哭腔:“道长,我...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前十日,小流氓说要去兰陵城给给您抓草药,说是一种莲草,让我瞒着您,我就听他的也不敢说,第十日的时候他回来我就看到了他满身是血,不过后来他换了衣服,我就以为他没什么事儿了,他说今下午让我缠着您,他自己去屋里帮您调药,我真的不知道他是剜自己的臂肉调的药,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道长,我是不是害死他了?!”
阿箐也不顾什么男女之道,她也从没顾过,直直地走进来擦干了眼泪,用手捧过道长调好的药给他轻轻涂在腿上,在她从道长那里知晓小流氓还没死,只是失血过多加上伤口发炎才晕死了过去...
她才放下心来,安安静静的帮道长一点点处理他身上的腐肉和伤口,她看到小流氓腹部的两个洞,也不敢碰,只能强忍着眼泪擦别的孔洞。
又过了三个多时辰,早已过了二更天,两人才刚刚把他身上的血止住,层层的包好纱布,晓星尘又喂他服了一颗丹药,还好他从师门下山时,带了两颗回血药,不然,怕是没那么好解决,阿箐的裙衫一直在滴血,而晓星尘的白色道袍也早已浸满了红色。
“道长,他...他什么时候会醒来?”
晓星尘摇摇头“不知道。”
阿箐咬了咬唇,恨不得替他躺在床上受这痛苦。
“阿箐啊,你来。”晓星尘淡色的眼眸看向她,叫她出来。
阿箐跟在道长身后,知道自己做错了好多事,不知道会怎么样,可若如果受罚,她也认了,现下受罚对她也是一种解脱吧。
晓星尘把她叫到了外面,从自己带血的衣袖里拿出一个钱袋递给阿箐示意她拿着,阿箐眼眶闪着泪光拼命地摇头“不要我不要!”
“阿箐。”晓星尘又轻声叫了叫她“拿着吧,我想,我们也该分别了,有缘自会相见的。”
“道长,你不能不要我!”阿箐死死地拽住拽住他的衣袖“我错了!我再也不瞒你了,我真的再也不瞒你了!”
“阿箐,我并未怪你,只是我实在不能接受别人骗我。”
她倔强地跪在地上,她何尝不与薛洋一样,早已把义庄当成她的家了,他要她走,走去哪?
“跪吧,跪累了就走吧。”晓星尘留下那个钱袋便回屋了,他何尝不想这个小丫头一辈子跟着他,可是,她眼睛不瞎,她是个好姑娘,以后会找到个很好的归宿,总是跟着他,过着浑浑噩噩捉鬼的日子,总有一天会坠入万劫不复之地。
回到屋里,坐在一旁凝望着这个让他最痛恨的人却也是拼了性命治好他眼睛的人,望着他身上坑坑洼洼的箭痕,和他饱经风霜毫无一丝血色的少年模样,他竟一点也恨不起来...满满的他看着他面前这个半大的少年突然大喘气,眼带泪痕,把身子蜷缩起来,一开始还小声喊着“别打我,别打我...”渐渐的就没声了,只是把身子蜷的紧紧的,眼眸深深地闭着,默默的颤抖。
晓星尘以为他冷,便抱来棉被替他盖好,可他还是持续着这样的动作,额头都浸出了汗。
薛洋在梦里一遍遍的被打被踹,他永远处于一个蜷缩的姿势,他喊了他求饶了,可是仿佛并没有什么用,那些人还是狠狠地对待他,踢他踹他,他渐渐地不想喊了,他累了,他面对这几乎每天都要来一遍的酷刑彻底的倦了,他...是不是要死了?薛洋在被围起的人群中看到了那个白色长袍的人,看到了他淡淡的琥珀色的眼睛,他刚觉得他的救星来了,然那人的眼眸却极冷地转身了,他走了,走的好远好远,走到他再也看不到的地方,薛洋彻底坠入冰窖,像个孩子一样大声的哭了出来,然那一群人不管他如何叫喊,还是不停手,全身又泛起一股剧痛。
“晓星尘...晓星尘,你...别走,别走...”
晓星尘倚着床板刚睡着便被他嚷嚷起来,他紧紧地握住薛洋缺了一指的左手“我在。”
霎时,薛洋的眼角又一道泪流出,周身的颤抖也止住了,他从没想到自己面前的这个杀人狂魔竟如孩童一样爱哭。
不知不觉已到晚间,外面突然电闪雷鸣,还没等反应过来,暴雨顷刻而降,晓星尘望了望外面可怖的天气,仿佛是要把这间屋子给撕碎。那丫头应该已经走了吧,阿箐,祝你早点找到个归宿,也希望我们能再次重逢。
晓星尘听见极大关门的声音,想是风动,便走到房门前想把门关上,抬眼便是风雨中那丫头跪的歪歪斜斜的身影,晓星尘来不及拿伞遮挡,急急忙忙地跑了出去,掀起长袍为她遮雨“阿箐!快到屋里去避避雨!”
阿箐气若游丝道“道...道长,你让我给小...小流氓赔罪我也赔了,能不能收留阿箐,阿箐已经无家可归了,道长赶阿箐走,阿箐还能去哪呢?”
晓星尘严厉道“阿箐!你怎的这样固执?”
阿箐不再答话,晓星尘拽她她也不动...
晓星尘蹙了蹙眉,叹了口气道“你若想留便留下吧!留到你想走之时,留到你遇到你的归宿时,这样可行?”
阿箐这才露出笑容“道长!我以后一定听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