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接一碗的汤药伴着剧烈的咳嗽声传进七政殿,岐黄医倌对他说,不可再伤神了。
他晓得那指的是什么,也知他在做什么,
“无碍,我知道我的身子。”
他还在做,一如既往,或者是,义无反顾……
世人皆知当今天帝太上忘情,他也却想太上忘情,但当定下的心意遇到满院昙花香,所有的想法,无疑也都是想法罢了。
他曾无数次对自己说,
过眼云烟,
放下吧,放过你自己,也放过她。
但他放不下,无论如何也放不下……
谁让他遇到了她呢……
天界在他的掌握之中渐渐步入正轨,在六界之中首屈一指,引得八荒来贺,四海来朝。
但他总是孤寂的,在月色如水的夜色里,守着一片星空,守着一院白昙。
他有时很想讨碗忘川水,直接忘了罢,却又不忍心让那个浅紫的背影从记忆深处消失。
但这并不妨碍宫中那看不得他伤情的仙子在他的桂花酿里添上些忘川水。
忘川之水在于忘情,不必多,一滴即可。
从此五蕴皆空,眉目中再无一丝神动。
他还是六界的君父,只是更像个木头人了。
有一天,他忽然说,我累了,想休息了。
那是他第一次说累,
也是唯一一次说累。
他照往常一样批完了所有奏疏,站在琪树下,看紫蓝的枝叶随风飘荡。
其实他觉得,这样也挺好的,
他不负天下,不负她,只负了自己而已。
很满足了……
他轻轻坐下,靠在落星潭边的石头上,拂过魇兽粗糙的毛发,
“你也老了……”
耳边突然响起,
“等它长大了可以给觅儿当坐骑……”
“在彩虹桥的另一头,有一只默默等待的魇兽……”
可惜没有等到罢了。
可惜没有等到罢了……
那日,他在亭院观昙,一朵开得正妙。
但他不知他为何会将这短命的芬芳栽了满院。
花旁卧着酣睡中的魇兽,两支藤蔓般的角缠着花茎。
魇兽,你在等谁?
直到它吐出一个蓝色梦珠。
记忆如潮水般袭来……
什么忘川水啊,哪有什么忘川水啊,忘不掉的,即使忘了还会记起,只需一个引子即可。
一场梦,碎了。
梦里的人,魇了。
落星潭水涸,再也无人见得星子坠入水里溅起一朵朵浪花,再也无人见得水中翻腾的鱼尾。
他的红线呢?她予他的那段红线呢?
他拂起袖,像是轻柔地抚摸着她的脸,抚摸着手腕上褪色的红线,已被岁月磨得很细了,但并不影响佩戴,至少他认为是一定不会的。
又因为那是死结啊,摘不下,取不开,忘不得……
缕缕昙香萦满落星潭。
是夜,天界下雪了,雪很大,埋葬了谁的年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