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丘后,白色的旌旗连成半边天的云朵,黑压压的骑兵屏息凝神,蓄势待发,风沙的怒吼掩盖了他们的一切声息,为首的是铁尔格达大单于的另一个孙子卓尔,小枫的三表兄。
她突然猜到了什么。
卓尔笑逐颜开地看着她,只是来不及寒暄,天空中突然炸开一朵红色的焰火,那是揭硕部集结应战的信号。
“小枫,你先往东去,绕过宾里河,阿翁的王帐就在河东那里。”卓尔向她喊道,似是早有准备一般,他身后有一队骑兵出列围住了小枫与李承鄞。小枫依稀记得,那应该是大单于的亲卫。
等不及她点头,千军万马便绕过他们,奔向末胡骑兵的所在。李承鄞的眼中沉如黑墨,抿紧了嘴唇不语,马儿倒是脚步不停。空气中有血腥的气味袭来,小枫听到惨烈的厮杀声。小红马越跑越快,除了那白旌旗,其余的一切都在最后一缕暮光中渐渐淡去,天色晦暗,夜笼罩了一切。
而李承鄞难得地沉默着,大约也是在想缘由。可惜她不能剧透。她只是偷偷地想,这暗夜有如李老狗的黑心肠,能让他吃瘪,小枫觉得自己做梦都能笑出声来。
小枫我这只小蝴蝶,终于也煽动了一些风浪。
因着身后没有追兵,小枫一行倒也不算是逃命,只是离了大军后,便遇上连日来雨水连绵,大单于的亲卫们带着她与李承鄞尽量走有山崖石洞的路途,可以遮风挡雨,不免耽搁了些行程。
沙漠里下大雨是一件可怕的事。流沙存不住一点点水汽,还会改变沙丘的形状,哪怕是最熟练的向导也不能保证绝对不迷路。而那粗白牛筋似的雨抽在人身上,不啻于棍棒鞭笞,风寒反倒是其次了。
好在卓尔的骑兵队长朗卡很有经验,在暴雨来临前找到了一个供来往商旅歇脚的荒废石屋,虽然不算宽敞,却也足够一群人休整了。
朗卡他们将石屋墙边生长的梭梭树砍断,又就近挖了些骆驼刺,在石屋里升起一个小火堆取暖,聊胜于无。小枫坐在火堆旁,将半湿润的风干牛肉从背囊里拿出来烤干,一边啃着牛肉,一边望向石屋外头,开始想念王宫里的烤全羊。
外头落雨很急,从屋檐流下来的水冲汇成一片白色的水帘,迷蒙的雾气溅在石阶上,纷扬得就像一场小雨一般。李承鄞盘腿坐在鞍子上,看着几匹马儿缩在门口的一方破毡子棚顶下,也不知在想着什么。
小枫或许,想接下来该怎样骗她?
这一路上,李承鄞一改往日聒噪轻浮,虽说仍不忘调笑她,但每当小枫休憩或无人留意时,他始终阴沉着脸皱眉思索,仿佛沙漠将雨时阴霾无尽的天空。小枫知道他在想什么,却还是一如既往地对他的接近欲迎还拒,仿佛对他的心境一无所知。
当然,她有时候会希望这是个游戏,只要充钱就能有个上帝视角,看一看李承鄞心里到底想些什么弯弯绕绕。
到达揭硕王帐是在此数日之后。
在揭硕王帐前见到苍老的铁尔格达大单于的时候,小枫仿佛看见将久违的暖阳。她努力地眨了眨眼,可是干涩得挤不出一滴喜极而泣的泪水。这要归咎于她委实是个不习惯流泪的人,遂只是欢喜地唤了一声阿翁,然后雀跃着扑到他的怀里去。大单于年岁大了,头发比之去年见到的他又白了许多。可他依旧那样地疼爱小枫,恨不得将她永远留在自己身边。
“小枫,你阿娘还好么?”大单于笑眯眯地问道。
小枫仔细算来,大阏氏已经数十年没见过大单于了。
好在中原没有这样反人性的规矩。哪怕她嫁过去,逢年过节,赶上西凉来出使的时候,说不定还能见上一面。
小枫亲昵地贴了贴大单于的脸颊,勾唇笑道
小枫“阿娘一切都好,就是一直想念阿翁。听说阿翁近来犯了咳嗽,天亘山秋日寒冷,阿娘还让我带来了上好的丸药。”
说着,便从贴身的皮囊里拿出个白瓷瓶,上面的花纹一看就是中原的手笔。这丸药是她托西凉的皮货商人从中原买来的,虽然不能治本,但多少有些用处。
大单于揉一揉她的发心,欣慰地说:“好孩子,阿翁知道是你最孝顺贴心,才弄来这些东西。看到你,就像看到你的母亲一样,真叫阿翁高兴啊。”
小枫“只要阿翁高兴,那我就多住些日子,等到明年春天再回西凉去。”
说起来到明年春天,她也就满了十五岁,按照中原的算法是及笄之年,可以出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