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归来（下）

        人生愁恨何能免，销魂独我情何限！故国梦重归，觉来双泪垂。

　　高楼谁与上？长记秋晴望。往事已成空，还如一梦中。

　　往事已成空，还如一梦中。

　　我轻抚着指下棺椁，一圈又一圈来来回回看里面的自己。飞云髻碧罗裙，正是我死去时的样子。

　　如今，身在棺椁魂在外，哪知人间已历五个春与冬。

　　这五年里，我忘记自己已经死了。我常以死人之躯入同一个梦境，那梦境里我不仅魂躯未分，我还有夫有女。只是，那梦中的我……似乎并不是我。

　　在梦里，萧问不识我，忆宁不识我，甚至我的声音他们也听不见，更不知我一直陪着他们。

　　萧问日日拿着我的画像教忆宁喊母妃，我听了每次都高兴许久。我问过许多次这画像是何时所作，也问过许多次忆宁为何看着有些呆傻，可每次他都不搭理我。

　　我抬手拭泪，恍觉如今我还是残魂，无泪可拭。原来，梦中的我果真不是我。也是，我在棺中躺了这许久，怎么想也不会是真的。

　　棺中岁月容易度，人间繁华已数年。五年一场魂归梦，三年一魄得真解。

　　我当真是死了，死了已经八年。不知还有没有人记得那个寄情重生的说法？

　　旧时梁上燕，载我梦归来，我就是这样“活”了。以寒燕之身，藏身于燕王府的哪一处角落，不自知。

　　萧问啊萧问，你为何高傲若此？若非你太过高傲，我们何以至此，阴阳两隔。

　　当年，我身背罪臣之女的骂名，孤身在北地，萧问是我唯一的亲人，可他不信我，憎我伤我。

　　我当时恨极了萧问，掌珠送来的堕胎药我想也没想一口饮尽。腹痛愈渐剧烈，下体一片猩红，我终是后悔了，即便我再恨他我也舍不得与他的孩子。

　　我那一刻很庆幸自己年少时跟随外祖学过医，才险险保住了那孩子的。可她……生来死胎。

　　接生的大夫是个奇人，她告诉我母女易命可使死胎新生。听着何等荒谬，然而我信了，带着萧问对我的不信我坚定地相信了自己的决断。呵呵，果然是有用的，人还是要多相信别人一些。

　　忆宁活了，萧问待她很好。虽然不知他是因为她是痴儿而愧疚还是对我有些残情未了，但我终究是安心了。

　　因着我有一魄在忆宁身上，所以我是投不了胎的。只是没想到，别院里护下的一只小小寒燕竟载了我的残魂回到了燕王府，陪了他们父女五年整。

　　忆宁五岁那年，神志开始觉醒，许是我那一魄在她身上的缘故，我也渐渐有了意识。只是，我以为那是梦，却在后来的三年里才慢慢知晓了那是事实。

　　我活着过了十七年，做了十六年的丞相小姐，近一年的燕王妃；我死后又过了八年，做了五年寒燕，三年游魂。

　　如今大梦已醒，我是时候归于黄土了。走近棺椁，躺在自己的尸体上，我自此时起，就是一般的死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