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凉如水,江畔边灯火通明,城中最大的青楼便坐落在江边,一道黑影自空中轻巧地滑过,落在一间屋顶上。
屋内传来轻灵如流泉的琴声,屋顶上的人疑虑了许久,青楼里怎会有这般与世无争的清淡琴声呢?
是何人抚琴?
未待屋顶的黑影得到答案,一根细针自屋内飞出,只听“咻”的一声,细针削裂了他足下踩的那片瓦砾。
“来者何人?”竟是清冷透亮的男声。
夜叉大方地自房顶落了下去,看着对面坐着抚琴的男子,住了脚步。
那男子一头白丝如雪,并未束发,长长地铺在身后的地上,身上着衣也是上好的白色绸缎,眼神极冷,虽长了一张诱人的脸蛋,却莫名让人不愿靠近,不敢靠近。
“看来阁下就是那大名鼎鼎的妖琴公子了?妖琴公子放着好好的府邸不待,到这烟花柳巷之地来卖身吗?”轻佻的语气,眼神里闪着嘲讽,言谈间夜叉三两步便走至白衣公子的身前。
“哦?那你一介被追捕的魔教教主,来此地又是为何?”妖琴早已停了抚琴的手,抬了抬眼皮尖锐地回问。
“那就不劳妖琴公子费心了。”言毕,夜叉一个转身跳上房顶,急速飞走了。
妖琴盯着夜叉远去的方向,蹙起了眉头。
“那当真是传闻中嗜血如魔的魔叉吗?怎的这般知礼?与我一番对答,皆用敬称,虽眼神里满是邪气,又轻浮自大,行为举止却丝毫未有逾矩。”妖琴盯着琴弦,一面回忆方才的场景,一面分析起来。
忽而,闻听窗外人声攒动,夹杂着尖叫声和“着火了”“救命啊”的呼喊声,妖琴忙移步到了屋外,只见不远处的主厅火光冲天,门前依稀躺着几具死尸。
“不会有错,此等恶事定是那魔教教主夜叉干的。毒女八百比丘尼在我们院隐姓埋名地卖艺也被那魔叉挖了出来,方才八百去房里查了一番,“预知”的方子已被人偷走了!”说话的人竟是怡红院里的门房。
“来人穿着黑衣,手持魔叉,死者身上的伤痕一看就是夜叉的独门绝招黄泉之海留下的,种种证据不言自明。”江湖上大名鼎鼎的刺客首无用笃定的语气分析道,一旁围观的人众也都对此深表赞同。
妖琴望着这番混乱的景象,心中疑窦丛生,夜叉方才还与他同处一室,分开也不过数刻,没可能在这样短的时间内干脆利落地杀人放火后,还能避开众人的视线顺利偷走毒方。今晚夜叉也未着黑衣,而是一身紫衫,除非他妖琴师认错了人。
众人都还在兴致高昂地谈追捕夜叉的事,妖琴甚觉无趣,便悄无声息地从人群中退开了。
他要还夜叉一个清白。
这是妖琴过了那夜之后作出的决定,他已确定,凶手绝不是夜叉。江湖上都称妖琴师为“醉琴公子”,源于妖琴那能蛊惑心神的琴音,虽年纪尚轻,在江湖上也已大有名气。妖琴自幼对正邪之间的争斗毫无兴趣,看似位于正道一方,然则心底常常唾弃这帮腐朽自大的正道人士们。
多日后,妖琴师独自一人在江上划舟,烟雨迷蒙,沾湿了妖琴的衣襟,发丝里也染上了水气,自浓雾之中突现出一只小船,直直往妖琴的船身撞来,妖琴避之不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两船相撞,忽闻噼里啪啦的声音传来,转瞬之间,小船碎成数片落入水中,一人从水中飞出来,毫发无伤地停在了妖琴师的船头。
“妖琴公子,别来无恙啊?”夜叉双足轻点,立在船头,身着一身黑衣,紫发亦未曾束起,随意地披在身后,眼角眉梢都是风流,妖琴师难得的对他人出色容貌看迷了神。
“现今正邪两道都在追杀你,你还能这么气定神闲地四处游玩,不愧是魔教教主夜叉。”
闻言夜叉大笑起来:“没人能动得了我,包括你,妖琴公子。”
“哦?看来夜叉教主是瞧不起在下的疯魔琴心了?”
“岂敢岂敢,我倒是想知道,妖琴公子是如何得知我的踪迹?”
妖琴眼见跟踪被人识破,并不恼,反而大方承认,“那晚你走了之后没多久我便寻着你的踪迹跟了上来,算了算大抵已有五日。”
夜叉心下愕然,被人追踪了五日他竟未曾察觉过,暗自责备自身的粗心。
“夜叉,我不是来抓你的,我是来帮你的。”
一米之外,那白衣胜雪的男子,双目紧盯对面的黑衣男子,一字一顿地说道。
“哦?怎么个帮法?愿闻其详。”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夜叉再次大笑起来。
“我知道你是清白的,‘预知’的毒方不是你偷的,那晚的火也不是你放的,人更不是你杀的。”
“何以见得?若是我说,我愿认罪呢?”
妖琴师闻言,冷淡地说:“那只能怪在下自作多情了,告…”辞字还未说出,被夜叉迅速闪现过来的身形点了穴道,不能动也不能说了。
“只有这样,我才会信你。”
夜叉活在一个没有人会相信其他人的世界里,手足相残,同伴互相背叛的场景也见过许多,现今一个仅有一面之缘的人突然出现在他面前说“我要帮你”。
正道的人要帮邪教大魔头?这不是笑话吗?
后来的几日里,夜叉一直将妖琴师上半身五花大绑,才帮他穿上外衣,从外面丝毫看不出任何不妥。每当夜叉做这事时,妖琴都觉得非常怪异,耳尖止不住地发红,明明是被人捆绑限制行动,偏偏让未经情事的妖琴从中看出了几番色情的意味。
一日清晨,夜叉例行为妖琴师捆绑,妖琴师心想这魔教教主莫不是个傻的,连他是真心想帮他都看不出,活该到时候被正邪联手取了小命。
“你还要玩到什么时候,整日将我束着,却不去管那些真要取你首级的人?”
“妖琴公子这是为我担心了吗?夫人还真是体贴呢。”夜叉手底下动作未停,邪气又流氓的口吻让妖琴师差点气结。
“都什么时候了,还把自己的生命当儿戏,你懂不懂现在的处境有多危险?前日我们坐的马车,车夫头都被人割掉了,马儿乱窜,我们差点掉下悬崖,这事你忘了?再往前,那夜住店,小二往我们的酒菜里下蒙汗药,还好我警惕,才让我们二人幸免被刺杀之祸。生命和清白,对你来说就这般无足轻重?你到底在做什么,想要什么?”
“这么美丽的季节不游山玩水,岂不是辜负了这大好河山?”夜叉手底下的动作已经到了尾声,打上一个干脆利落的死结,他极其自然地在妖琴脸上留下一吻,又抚了抚妖琴柔顺的长发,站起身便走出了房门。
这几日的相处,令妖琴师愈发认为夜叉不是什么罪恶滔天的坏人,传说中的魔教教主嗜血冷酷,而妖琴师见到的只是一个轻浮好玩的色魔,整日以言语和行动调戏他为乐,不见做过什么正经事,亏的他还为了这人干着急。
夜叉缚着妖琴的绳子虽又粗又紧,以妖琴的功力,要挣开并非难事,怕是夜叉也料到了,在妖琴平日喝得水里下了散筋粉,妖琴身上无一丝力气,因而夜叉每次离去,心里也是格外放心的。
往日夜叉清早出门,一般午时便会回来,今日已到子时,还未见到夜叉人影。妖琴师腹中空空如也,饿得肚子咕噜噜叫,纵使他只身一人待在房内,也对这声音感到羞耻万分,正在与肚子的叫声对抗之时,一黑影突然破窗而入,浓臭的血腥味在下一刻充斥了整个房间。夜叉一身紫衣浴血,连发梢都在滴血,妖琴师皱眉为他担忧起来。
“发生了何事?谁人令你受了伤?”
“你不必再管我了,今日一别,希望永不再相见!”夜叉说出这番话时,脸上的表情无比狰狞,眼神里戾气逼人,妖琴师终于意识到原来他的确就是那个嗜血疯狂的魔教教主。夜叉说着用手中的叉尖挑开了妖琴身上缠绕的粗绳,连外衣也未帮他除掉,做完这个动作便迅疾跳进了夜色里,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