昂首阔步,他在用骄傲掩饰自卑。
明灯挂四角,皎月笼纱覆金陵,遥望轩下车马行,意气风发俏儿郎,正入歌舞繁盛景。
跪坐于莲台之上,面罩浅色素纱,身着烟紫色舞衣,身侧几位中原女子,身姿袅娜,正欲翩翩而舞,莲台底下许多达官贵人交谈喧嚣,举杯相庆,喧闹声甚是让人心生烦躁。
余为天帝佩刃,封的乃是天字一号。而此刻是三界之中除却天帝外唯一一只鸑鷟的佩剑。(鸑鷟 :yuè zhuó)
微微垂眸,敛了脸上的不耐,瞬时平复。再抬首,面上带着媚笑,勾人心魄。注视着主位上的大将军,心中要报仇的喜悦都化为妩媚情态。见着那人看自己的眼神,心中甚是作恶。然终竟是忍耐于心底,余除却无奈外大抵只剩钦佩了,这主儿明明一少年郎,如今所做一切皆是为报当时门派之仇。
琵琶声起,声声动人,舞起敛眸, 侧耳听奏笛音。周旁,是近乎恶心的调笑话语,我分明能感觉到他心中的冷笑,可面上竟能波澜不惊,依是那笑容。
『一会儿便叫你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婉转玉笛声依旧未停,只四周的声响皆变成了惊恐的尖叫声。暗地冷笑闭眸站立轻声道:“终于发现了啊…”不过一刻,待蛊虫享用完台下的人血肉后,方缓慢睁开双眸,四周的人声弱了下去,一堆披着华丽衣裳的白骨静静的躺在地上,主位上的人吓的瑟瑟发抖,额头汗珠掩饰不得,毫无先前意气风发的模样。
低首瞥他一眼,抬步缓缓走下莲台,漫步至一侍卫旁,弓腰捡起了未出鞘的锋利长剑,走向他面前,注视着他在逐渐腐烂的四肢,笑颜如花:“不料你也有今天吧,师兄?”之所以特意让蛊虫留其一命,不为其他,不过是令其恐惧痛苦更甚。看着他战战兢兢的模样,勾唇笑了笑举起手中的长剑——余。一剑封喉。
剑收,未望尸身一眼,腕转剑花,踏着血路,足尖点地而去,好不快意。
三年之后,余作为剑灵终于算是能显形了。
余主——天帝,缓屈膝蹲下,歪着头,眸中凝固着一道身影。寒芒出鞘,余终于又一次见到了他。双膝点地,跪坐着,缩在白伞下面,无华脸色甚是仓促。葇荑翻覆,天帝指尖拂过他的眸间,另手将余执于手中,平举,封住了他的行动。
那双冰凉,纤长的手向余主的方向虚握,仿佛抓住了什么。弯眸,勾唇,放松下来的身躯向后仰去,满脸尽是满足之色。倒在角落偏过头,回复了一个似是笑意的语气。
“呵…我的『天帝陛下』还是回来了…”
“天帝陛下”四个字咬字很是用力。
六月初三,午时。
“可有悔意?!”浩荡天音响彻九霄,威严不可抗
“无悔。”神明不老,依是少年模样。素衣墨发,衣上徒生朱褐斑驳,似血莲初绽。容貌在汹涌的雷焰下昳丽糜艳地不真切。偏偏神色淡漠到了极致,似感受不到痛意般。
“唰”凭空的锈色巨链划过,贯穿了少年的双肩,腰际,本该狼狈至极的人,却在此等损伤下依旧神色冷清。
“天帝如此针对小神,只怕损了威仪”
“呵”天帝看着那由世间无尽灵姿清韵凝结而成的神躯被巨链贯穿,寸寸崩裂。幽邃的眸间神色不明。
余静静看着,天帝孤身立在离刑台十余米高之处,而那“孽神”,唇畔是几分笑意。
淡红色的雪纷纷扬扬,若桃花,如落樱。金楼玉宇间一片胭脂色。
若有若无的冰冷香气,飘鸿四野。
神明陨落之时,天地哀鸣,异香随行
天帝轻轻吻去了“孽神”余温渐消的手背上的落雪,俊美的脸上亦突然出现一丝恍惚。
他……真的死了?……
“回去罢。”余轻声。
天帝翻阅着“孽神”以往寄给她的书信,端端正正的馆阁体,心中泛起层层涟漪,又很快被压了下去。
她废寝忘食,一寸寸搜寻天地间是否还有他留下复活的后手。
“没了。”
在余听到的一瞬,委实是不可相信的。
这般聪慧的人,怎么会死了呢?
天帝蝶翼般的睫毛堪堪遮住了眼底的神色。可,向眼底望去,是暗沉一片。
天帝手中细细揣摩着“孽神”以往送予的簪子纹路。
这簪子带着光泽,显然是常常把玩。
恍惚间摸到以往从未发现的刻痕
“如你所愿”
馆阁体
他……真的死了……
余主没有想象中的悲伤,只是淡淡的遗憾。
也许曾经,爱过他吧。
手中的木簪顷刻间化为粉尘,带起一阵赤褐的雾。
那发簪是人间名贵之物所制,唤作紫檀。
很不争气的眸中酝酿出了一片大泽,那年人间,檀树之下,与这“孽神”的半分缘分,且是少不更事。尘雾之中,煞是恍惚。
天帝,虽说本是高高在上,不可以哭的。可她,终究还只是个小姑娘。
……
“孽神”身陨数年之后,她梦起幼年不知事时许下的诺言
她期待的看着他,眼中似乎有星辉闪烁
“哥哥长大会娶我吗?”
他皱着眉头,一脸严肃
“瑾瑜长大要当天帝,我是不能娶瑾瑜的哦”
“哦……”她眼中的星芒,似乎暗了下去。
寒霜初露,马蹄碎叶,见惯春秋,经历风雨,三界众生皆要过这桥,看身边匆忙的生死轮回也逐渐淡漠,孟婆从不认为有谁能够抗住饮下忘川水的那一刻,想留下的不想留下的这一世的一切一瞬间离开脑中的痛苦。
“孟婆,来碗汤。”
“可鸑鷟,是不能轮回的啊。”
“那…忘川水呢?”
“你是天帝啊,没了记忆怎么可以!”
“我当年,将佩剑给他,任由他去杀了那伙他所说的叛贼。我激他,是让他走,走的越远越好,就没有知道他了,可…他将剑还回来之后…”
“他没走,对吗”
“嗯”
“鸑鷟,当它们中有一只死去时,另一只就会悲鸣数个日日夜夜。最后心也冷了,血液流干了,也就相从于鸣于九泉了。”
“讲道理作为鸑鷟,忠贞一生,追随他而去是命运…”
“那日后…”
“日后九州六合,再无鸑鷟。”
说罢,葇荑试探性的抚弄着自己的外袍,仰天长啸一声。白色的袍子退下,取而代之的是紫玄色羽翼。那一声声似乎是发出的悲鸣吧,还是对他的呼唤,没有人知道她现在的想法,更何况狂风已然掩盖了微弱的声音。
“最后心冷了,血液干了,还是要我主动来找你,等我……”
缓缓背过身去,风吹乱她三千青丝,逐渐替成凤羽。转而纵身,急速落下,跃入忘川。待得余反应过来,再次下视,已经看不到她的身影。
最后一声悲鸣贯彻三界。
“唯我所爱之人不朽。”
……
三千年前,余主——在余之前的上一任天帝,弃三界而去,只身跳入忘川,自那之后,三界之内,再无鸑鷟。
若有来世,许你红灯纱幔,与我共赏十里桃花
只怕来世……却非草泽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