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忍过一阵急痛后,冉冉终于来得及管一管他翻腾痉挛不休的胃。他扯下氧气管,推开环着他肩背的文聪,来不及理会那人的手足无措,只是紧紧护住肚子便跌跌撞撞捂着嘴往厕所奔。不出三秒,厕所便传来了冉冉压抑的干咳呕吐声,混着大开着的水龙头里哗哗的水流声,闹出的动静颇大。
文聪被推开后只怔忡了一瞬,便反应过来是发生了什么。忙不迭回身倒了一杯温开水捧在手里,而后他拔腿就往卫生间窜。
卫生间里正上演的是自打冉冉怀孕以来文聪最熟悉却也最令他头疼的画面。
看着那人还在弓着腰一下下的干呕,偌大的肚腹微微变形,可怜巴巴的夹在台面和生身之人中间弹动着,文聪只觉得恨不能代替冉冉受这一茬又一茬的磨难苦痛。
随手把手里温热的玻璃杯搁在台面上,文聪大跨步上前一手撑住冉冉的肩膀,一手熟稔地一下下轻拍他清瘦的后背,生怕他呛咳起来。
为了冉冉此次的生产,文聪这些日子来没少恶补有关分娩的知识,更何况就算他没看过相关书籍,他也该知道临产又开始孕吐绝对不是什么好现象。文聪此时心里警铃大作,不禁有些焦虑,暗暗盘算着等一会儿出去了得赶紧叫赵子卓进来看看情况。
冉冉已经痛了一天,再加上一日三餐都没吃多少东西,自然早已是胃袋空空吐无可吐。可胃液还在翻滚着上涌,冉冉只觉得胸口、食道、嗓子连成一片,火辣辣的灼烧感不肯放过他哪怕一丝一毫,让冉冉的面容较之刚才又白了一个度,冷汗从他光洁饱满的额头顺着脸庞流到下颌线,旋即滑过脖颈钻进了领口消失不见,徒留晶晶亮亮的几道水痕,连撑在洗手池台面上的指尖都惨白轻颤,好似随时会脱力垂下。
冉冉缓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压下了喉头的呕意。漱了口后,他就端着水杯伸过来的手,小口小口的啜饮了几口,面色才略微好看了些。
伸手包裹住冉冉泛着凉意的手试图用自己的体温回升他手的温度,文聪和冉冉打着商量:“一会出去叫赵子卓进来看看吧?”
许是刚才跑太急了,此时肚子里的小家伙有些不满,在肚子里打起了拳击,冉冉极度不适,又深觉自己此时甚为狼狈,便皱眉回复:“我心里有数,没事的,再等等。先回去吧。”
文聪颇为无奈,却也只能顺着冉冉的意扶人回了病床,半句不再多提叫赵子卓进来看看的事。
好在吐过一遭对冉冉体力的损耗有些严重,这一次,冉冉不等文聪发声便自觉主动地钻进了被窝里,一只手倒是伸了出来,紧紧攥住了文聪的手,少有地表现出对文聪缱绻眷恋的一面。
带着安慰意味的冲文聪笑了笑,冉冉便盍上眼睑不再说话了。
从产程开始到现在,哪怕就在刚才才大吐特吐了一次,冉冉也从未曾开口跟文聪喊过一句难受,但文聪却清晰的感觉到冉冉的状况在吐过一次之后就一点点的差了下去。
冉冉已经结结实实痛了一天,东西没吃下多少反倒还吐了一次;孩子在他腹中闹腾,宫缩逐渐密集,体力的大量消耗让他现在极度虚弱;眼底的青黑和惨白的面色形成了强烈的对比,倒真不是文聪护夫心切杞人忧天,而是冉冉的状况实在是不容乐观。
随着阵痛一波波的袭来,孩子的脑袋和脊背死死地抵着冉冉的尾椎骨,一寸一寸的磨着他后腰的血肉下行。阵阵激痛袭来时,冉冉已经丧失了思考的能力,只是机械的一次次紧绷起全身的肌肉,控制不住的在床上辗转挣扎,用尽全力抵御宫缩。
痛……怎么会这么痛?
每当冉冉以为上一波宫缩已是痛到极点时,下一浪奔涌而来的宫缩总会用现实狠狠的嘲笑他天真。阵痛不断的冲击着冉冉忍耐力的极限,他的视线已经开始不时变得花白一片,肆虐在最脆弱腹部的剧痛让他一度觉得此情此景连死亡甚至都能称之为解脱。
当看到冉冉眼角滑落的晶莹时,文聪一度以为那是自己的错觉,随之而起的是心尖宛如被尖针狠狠戳着般尖锐的痛。
一时间,叫爱人承受孕产之苦的愧疚感、面对阵痛无能为力的慌乱感、对爱人身体状况的担忧之情仿若开了闸的洪水倾泻而下,在他的脑子里炸开,百感交集,直激得他眼眶发酸。
冉冉哭了。这个认知让文聪身体里那根名为“冉冉”的神经霎时间警铃大作。印象中,万祺上次掉眼泪还是大学和自己谈恋爱时吧……
抖着手胡乱地抹干净了冉冉脸颊淌下的泪,也来不及管冉冉是不是愿意了,他直接按下了床头上连接到护士站的呼叫铃,只求赵子卓下一秒就能出现在病房门口,帮冉冉赶紧让肚子里的小祖宗安静下来。
结果先来的不是赵子卓的“解救”,而是冉冉的安慰。
“吓到你啦?”
冉冉被拢在顾政弘手心里的手指微微挣了挣,蜷缩起来轻轻柔柔地挠了挠他的手掌心。
他刚刚痛过一遭气力不足,说话时的声音是不常有的无力虚弱,语调里却浸满了文聪熟悉的、此时又平添了些即将为人父的温柔软糯,望向他的眼眸亮晶晶的格外好看。
文聪张了张嘴,愣是说不出完整的句子来,只是搂着冉冉的胳膊又紧了紧。
挣扎着在文聪的帮助下翻身躺平,冉冉冲那个直勾勾盯着自己看的人眨了眨眼睛:“我没哭,就是生理性的眼泪而已。”
晃了晃文聪的手臂引他回神,冉冉望向他的眼神温柔而坚定:“我是医生,我不会胡来的。我向你保证,我和他都会好好的,绝对不逞强,好吗?”
说着,握住他的手引他覆上了自己藏在被子里的隆起,抿唇一笑。
文聪仍旧不言语,却是明白了冉冉这是直接打消了自己再劝他剖腹的念头。没办法,冉冉太了解他了,只一个表情,便能明白自己的所思所想。
除了顺着爱人的意妥协,文聪竟然都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赵子卓来得很快,麻利的例行检查过后,又在冉冉饱满的下腹上探了探,原本春风满面的脸色却是变得有点难看。
“还是三指。宫缩强度已经很高了,但是开指速度跟不上,是产程停滞了。”知道冉冉不愿意自己遮遮掩掩,赵子卓也不避讳,干脆实话实说。
掀起眼皮看见文聪一瞬间黑下去的脸,赵子赵赶紧把前话接上:“现在来说两条路可走。一条,现在直接上手术台,剖腹让我干儿子出来;另一条,静脉注射硫酸镁缓解宫缩,先好好休息一晚上恢复下体力,等明天宫缩恢复了再战。万祺,你意下如何?”
生孩子的毕竟是冉冉,赵子卓顶着文聪冒着冷气的眼神,还是决定把选择权交给文聪。
冉冉凝眉:“他……宝宝现在状况还好吗?明天再生他撑得住吗?”
赵子卓挑眉,果然是即将要当爹的人啊,父爱已然泛滥。
“放心吧,宝宝的状况可比你好多了。”
看看冉冉惨白的小脸儿,赵子彦倒是也没说瞎话。
“……你扎针吧。”
果然,意料之中。
赵子卓耸肩,回身吩咐护士小姐去配制药剂。
半小时后,确认冉冉和孩子的各项身体指标的数据均无异常波动,满足静脉滴注硫酸镁的条件后,尖锐的针头刺进了冉冉手背上突起的青色血管中,一瞬间的刺痛却是能拯救冉冉于要命的阵痛之中,冉冉莫名觉得……这桩买卖,还挺值。
药效起作用很快,用药之后仅又痛过一次后,肚子便恢复了柔软不再缩紧作动,孩子似乎也是累了,乖乖的窝在肚子里沉沉睡去,间或伸伸小手动动小脚,和爹地交流下梦里的所见所闻。冉冉并不觉得难受,只觉得心里万般柔软。
搂住肚腹,不出十分钟,累极的冉冉也终于进入了睡眠。
望着爱人清隽的侧脸,感受着他清浅的呼吸,文聪终于得以松了口气。哪怕明知明天又是一场艰难的“战役”,也格外珍惜这片刻的休息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