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gm:I NEED YOU —BTS(防弹少年团)
他不甘平凡,又堕于平凡。
关掉床头的开关,卧室眨眼间被黑暗吞噬。
月亮藏进乌云,不愿分享自己身上的光辉,只有远处高楼零碎的灯亮充当繁星,在这漆黑的天空中消耗自己的生命。
晚风击打纱窗,撩动沉睡青年额角的金色碎发。
他替人压下被角,站起身,悄无声息地退出这间让他心烦意乱的房间。白色的毛发在夜色的笼罩下显得灰暗消沉,有气无力地趴在头上。
羽毛揭下墙上的时间表,躺在客厅的沙发里把它撕碎,天旋地转地呕吐感撞进他的大脑,让他几近无法思考。
阿神又和他做了。
没错,又。
其实这对恋人来说实在是件平平无奇的事,可与以往不同,不知为何,在刺进去的一瞬间,他看着阿神的脸,突然感到了恐惧。
那是一张他迷恋了无数个春夏秋冬的脸,是一张充满了魅力与诱惑力的脸,青春、阳光,没有哪个人会不为这张脸所折服。
他的性格与声音更是如此,像容易受伤的象牙娃娃,让人想要牢牢地抱在怀里,害怕他跌落摔伤。他为人善良,做事天真,是一位近乎完美的游戏实况主。
但是羽毛自己呢?
他站在镜子面前,盯着自己。
阿神有时会看向自己,说自己又帅又可爱,但真当是这样吗?
他不止一次跟别人也说过相同的话。似乎自己的模样在他眼里,是放进人海中也会消失不见的类型。不论是客套还是奉承,羽毛都为此感到害怕,如果说在阿神的心中有一段阶梯,他还会是站在最上面的那一位吗?
用旧的东西就会被丢掉,人类喜新厌旧的本性永远也不会变,即便是旧物收藏家,也未必会收藏自己讨厌的旧物。一成不变的作息时间,一成不变的脸颊,一成不变的未来早就在二人脚下根深蒂固,难以动摇。阿神终有一天会烦闷,会厌倦,会无趣,活泼的性格换来的只有无尽的享乐与新鲜度。
而这个时候,羽毛早就过时了。
他只是一块放在角落里积满灰尘的旧物,不知什么时候会被主人拎起,又或者主人看都不会看他一眼。
这样的未来让羽毛感到恐惧。
他抓起抱枕闷在自己的脸上,心脏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他凭他自己的推断,预料到自己会被阿神厌倦、丢弃,光是想到这些,就手脚冰凉,四肢无力,更别说发生了。
然而秒针的步伐从不会因为任何一位可怜人而停下,当太阳披着金色的外衣探出地平线,破了膜的蛋黄流倾大地,羽毛盯着渐渐亮起来的天花板,意识到第二天终究还是会来临。
他要去菜市场买菜和早餐,做午饭,下午和阿神录视频,再做饭,再清理一天活下来的垃圾——
每一天、每一年。
甚至永远。
简单平凡,无风雨海浪。
羽毛深深地叹了口气,淡淡的黑眼圈飘上眼底,衬出男人的憔悴。
忧虑未散,昨夜无眠。
桌上的餐包一如既往地冒着热气,阿神打着哈欠从房间里出来,宽大的拖鞋踢踏地板,发出懒散的声音。
“醒了?”羽毛把湿淋淋的菠菜放到一边,把头转向阿神,轻轻地笑了一下,“早。”
阿神拿着毛巾和刷牙杯,莫名其妙地看了眼羽毛。
“……怎么了?一大早的,笑得渗人。”
“昨晚没累着你吧?”
“什……白痴啊!”火热迅速烧到了阿神的脸颊,他猛地别过脸,气嘟嘟地迈步冲进洗手间,“早知道你要说的是这个还不如不问!”
砰!
房门被羞涩重重地甩上了。
羽毛耸耸肩,继续捞回那把菠菜,用水冲了冲。
或许能掩饰自己尴尬的,只有用嘴巴跑跑火车让这家伙手忙脚乱吧。
窗外的鸟儿站在枝头唱歌,羽毛拉开冰箱门,从里面掏出两个鸡蛋,打碎在碗里。白色的毛发垂下耳际,有些阻挡视线,即便是时间还未抵达,他也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这样的生活就像没放盐的清水挂面,让人无法下咽。
很麻烦吧,这样的自己。
困倦携带思绪,逐渐飘离。羽毛有意无意地切着猪肉,望着窗外的树木,每一片树叶都不一样,虽然每天都待在枝桠上,但风速和风向也永远是不一样的。阿神呢?会每天找更新鲜的地图,会找不一样玩法的地图来录制,从某种意义上讲,他也应该希望拥有改变吧。
菜刀砸在瓷砖发出惊心动魄的声响,灼热的苦痛从无名指蔓延,猛地拉回羽毛的思绪。他本能地轻唤出声,鲜红的液体涌出来,砸落在砧板上,如花般溅开。
阿神冲出洗手间,刷牙刷到一半的他嘴巴外一圈全是泡沫,但看到这幅景象的瞬间,一不小心把漱口水吞下的事也就显得不足为提。失重感从脚底滋生,金眸与红眸对视,激出耀眼的火花。
“你怎么突然这么粗心啊!”阿神一个健步就挽住羽毛的胳膊,拽着他冲进房间,“要是累了就放着我来啊,我又不是不会做事——”
有些不同了。
羽毛坐在床沿上,任由鲜血沾染被单。他呆呆地看着眼前俏皮的金色毛发,整个人感觉乖巧又不滋事。这是阿神第一次使用不知买来多久了的医疗箱,动作生疏。不过以前的生活可没有这项,如果隔三差五地弄伤一次自己,是不是就能给这种一成不变的生活带来一点趣味呢?
羽毛盯着自己的受伤的无名指,没有出声。
“你到底在想什么啊,一大早的就看你不对劲!”阿神一手拿着酒精瓶,一手还拿着镊子与棉花,嘴巴里还咬着绷带的外包装,这让他说话有些口齿不清,但却意外地可爱,“累了就说啊,用不着硬撑……喂你——”
阿神怔住了。
他在抬头的一刹那愣住了。
他看到羽毛的眼神没有任何神采,瞳孔涣散慵懒,好像在开小差,拒绝听阿神的说教。
他轻抿嘴唇,垂下眼帘,用沾了些许酒精的棉花轻轻擦拭羽毛的伤口。
“今天出去玩怎么样?”
声音有些沙哑。
“什么?”
阿神瞥了一眼羽毛,把棉花丢到一旁,小心翼翼地缠上绷带。
“出去玩,去游乐园。”
“嗯……?可以是可以,但是……为什么?”
“想玩还需要理由吗?”阿神在绷带结尾打了个蝴蝶结,像只小动物似的钻进羽毛的怀里,毛绒绒的脑袋往上一探,轻轻啄了对方的下巴,“我们玩到晚上再回来吧。”
“那这些菜……”
“放到冰箱里不就好了。”
阿神收拾收拾医疗用品,把手机打开到导航软件丢给羽毛。
“开车这种事还是交给你吧,驾照大佬?”
羽毛从没来过游乐园,但阿神却意外地熟门熟路。
或许他从小就来过游乐园吧,全家一起拥有多姿多彩的童年,没有任何负担地在蔚蓝苍穹下开怀大笑,也算是拥有了有趣的人生。
羽毛静静地跟在阿神身后,化掉的冰淇淋漏出甜筒,滴落到羽毛的手上。羽毛不会撒谎,也不会掩饰,他所想的一切都会表现在脸上,今天所有的一切都是阿神自费,没让他掏一分钱,就连便宜的甜筒也是阿神用硬币换来的。
是同情吗?
看着天空西边沉入地平线的太阳,羽毛停下了脚步。
阿神神经敏感,早就察觉出了他的异样,所以在此之后,他所挑的游乐设施都是刺激型的,不论是过山车也好,海盗船也好,在头晕目眩之前他试图让自己以喊叫释放压力。但一看到那张脸,一股压力就莫名从心里滋生,那金色的眸子总是具有吸引力,他生怕这么走在大街上,阿神就被突然抢走了。
“今天……谢谢。”羽毛思考了一会,沉下声音,毫无情绪地吐出一句,干涩又无聊。
蹦蹦跳跳在前面的阿神突然定住了。
他一反往常,没有转过身朝自己笑,而是直接抬起手,指向远方——
“我们去做摩天轮吧。据说夜里的游乐园灯光很漂亮,还会放烟火,我想看看。”
晚风吹动二人的发丝,红眸映出青年的背影。
摩天轮很漂亮,甚至还保留着它最初的模样。
和所有狗血的情感电影与小说一样,他们登上了一个橙绿相间的舱室,夜色笼罩大地,霓虹灯像被施了魔法般突然被点亮,闪着自己的华丽,在这块土地上熠熠生辉。
舱门关紧的那一刻,世界陷入了宁静,只有机器齿轮运转的声音从头顶传来,隆隆作响,却并不扰耳。
这是一个安静得连聋子都能倾听的世界。
金色的眸子里浮现逐渐下沉的地面和变小的游客。阿神望着观景窗外的风光,鼻尖缭绕着二人的体味与气息,他什么也没说,原本的兴奋了一天的神情却在此刻消失殆尽。
羽毛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
白色的帆布鞋上有一抹洗不干净的淡黄色污渍,是刚回家就冲进厨房,曾经和阿神一起收拾残局的证明。那时候的他们远不如现在成熟稳重,笨手笨脚地指责对方粗心大意,吵的架永远都会在结束后的三秒内回到从前。电视机前的沙发上有一根毛毯,不论春夏秋冬,他们必定会披着同一根毛毯看电视。如果说冬天是怕冷去寻找温暖,那么夏天就是单纯地想要紧紧地待在一块,哪怕把空调调到最低。
阿神每次录视频之前羽毛都会端好一杯热水,因为他知道阿神需要连续好几个小时都保持高度的热情与活力去讲述,将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现给他的观众与粉丝。家里的床头柜里一直放着三盒最好的润喉糖,即便是阿神拒绝,羽毛也会软磨硬泡地在他录完视频之后含下。
他饿了,他会冒着酷暑严寒给他买最喜欢的食物;他病了,他会冒着狂风暴雨给他寻最好的药房;他难过,他会日日夜夜地陪他,尽自己最大力量让他放下压力,活得轻松——他累垮了身体,为的只是想让他心甘情愿地待在他身边,孕育充斥胸膛的爱意,直至永恒。
但是,害怕阿神因枯燥乏味的生活和麻烦的自己而感到厌烦,二人之间细细的线一崩就断,原本应该在草坪、在阳光下向前奔跑的他们,一不留神,阿神就跑到羽毛前面去了。
他越跑越快、越跑越快,快得连羽毛都看不清他的背影。
他拼命伸出手,却在抓住阿神的瞬间,阿神消失了。
只留下一根金色的发丝。
他的所有气息,打着转消失在他的世界里。
他太害怕了。
害怕把他弄丢了。
害怕以后的生活再也见不到他了。
时间无法倒流。
一消失,便是永远。
有句歌词怎么唱的来着?
拥抱已耗尽了我所有力量。
黑色的天空中蹦出了几颗星星。
阿神托腮看着对面一直低着头的羽毛,不动声色地叹了口气。
“你知道我今天为什么好端端地要叫你出来一起玩吗?”
羽毛一愣,思绪被捧在心里的声音给打断。他抬起头来,眼角有些泛红。
“按照我对你浅显的了解,你不会又在想七想八了吧——”阿神把身体往后一仰,面无表情地看着仍在下降的地平线,“还有我以前怎么没发现摩天轮运作的这么慢。”
羽毛微微睁大眼睛,随后却又垂下眼帘。
果然,嫌无聊了吧。
“我一开始也不知道要怎么去做一名合格的YouTuber,我把工作辞了,待在家里对着电脑发呆,每天做的事情无非就是想素材,找素材,想措辞,找措辞。”
“阿神……”
羽毛的声音听起来沙哑,又破碎。
“我觉得我们……”
“那又怎么样呢,毕竟是我自己下的决定,如果连自己做好的决定都无法去完成的话,那也太丢人了吧。每天看着订阅数量在增加,也算是鼓舞我前进的一个动力咯。”阿神顿了顿,皱起眉毛,仍旧自顾自地陈述道,“自己说出去的话,就要对自己说的话负责。”
羽毛攥紧衣角,牙齿几乎要把下嘴唇咬破。
“所以啊,我没记错的话对我告白的是你吧。”
白色的头发微微一颤,羽毛抬起头,酒红色的眸子里如同混浊的泥潭,总有什么在流动。
“人啊,总是会因某种事物身上所携带的特性而记住它。比起问你我身上有什么特性,倒不如我问问我自己你身上有什么特性。”
是啊,丢进人海里,普通到警犬都找不到。
羽毛没有说话,摩天轮哐啷一声,它即将到达最高处。
“你身上没有特性。”
阿神轻轻猫腰坐到羽毛身边,金色的眸子如一把利剑,意欲刺穿羽毛的躯壳,窥视他的内心。
“但‘没有特性’,不也是一种特性?”
他登时感到手脚冰凉,那双眼里编织了一层又一层疑惑与惊讶交织而成的蛛网。
被水泥浇筑的石子路里,有两颗鹅卵石紧挨着,天天能看到不同的人穿着不同的鞋经过,有名贵的运动鞋,也有便宜的草鞋,但这两颗鹅卵石却不能动弹,每天看到的是一样的风景,每天保持着同一个姿势,即便是无数双不同的鞋经过,日久天长,这也成为了一个每天固定的节目,它枯燥乏味,没有意义。
但鹅卵石从没有出声抱怨,它坚韧,它顽强,它借风雨来塑形自己,借寒雪来愉悦自己,借烈日来充实自己,借日夜来磨练自己——
每一天、每一日。
“所以,你愿意永远做我身边的鹅卵石吗?”
搭噶,他们所在的舱室到达了摩天轮的最高处。游乐园的烟火在秒针与分针重合指向“12”的瞬间骤然升空,携带炸开的声鸣,绽放它转瞬即逝的绚烂。
多变的彩光照在阿神的脸上,是他青涩的微笑。
摩天轮下面,是万众生灵的欢呼。
如果放在电影里,这一定是最美的场景。烟火与最爱的人,坐在摩天轮的最高处,带着光亮的气球被人们放飞,悠悠飘过他们的观景窗,朝天空飞翔——
而绑在羽毛无名指上的绷带,就像一枚小戒指,上面还沾染了心头人的触感。
羽毛抱紧阿神,把脸埋进他的肩膀。
泪水沾湿了阿神的衣服,他无声哽咽。
也只有此刻,他才能真正感受到,他确实是存在的。
就存在于他的怀抱里。
羽毛太累了。
但他累得知足。
鸟儿离不开苍穹。
鱼儿离不开海洋。
甜品固然也离不开冰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