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过吗?悲伤吗?悔恨吗?他分不清。
他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好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攥住,撕扯,直至将心底掏出一个大洞,任由冷风呼呼地灌进去,只余一片冰冷。
眼前的视线渐渐模糊了,好像有什么温热的液体要从眼眶奔涌而出。
踉踉跄跄地闯入夷陵,只余满目疮痍,到处都是残垣断壁,木棚搭的房子都被烧的化为了灰烬,甚至还能嗅到空气中隐隐透出的血腥气。
是那人的血……吗……
无边的恐惧袭来。
唤出忘机琴,问灵不厌其烦地弹了一遍又一遍,没有丝毫回答。
他在乱葬岗苦苦寻了三日,也弹了三日的问灵,一无所获。
什么也没有,魂飞魄散……
浑浑噩噩御剑回到云深不知处便与迎面而来的兄长吵了一架,什么雅正早已被他抛在脑后。
“为什么……为什么不告诉我……”
抬头,脸色惨白得近乎透明,毫无神采的眸子对着蓝曦臣。
“忘机,你听我说,你先冷静一点,魏公子他已经走了,你又何必——”
“冷静!你叫我怎么冷静?!兄长,你为何不告诉我!为何不同我说……为什么……”他眼眶红肿得厉害,眸中布满了血丝像要滴出血来,冲着兄长大吼,最后几乎是快要哭出声来。
“忘机……”
蓝曦臣松了抓着他衣袖的手,痛苦的唤了一声道。
蓝湛就仿佛听不见了似的,眼睛直直望向前方,目光是空的,只是不断重复着几个字。
为什么……
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不让我见他最后一面……
三十三道戒鞭,哪是那么容易好受的。
世人都知道含光君三年不出蓝氏是因为被拘禁思过,哪里知道这三年间他根本是伤重难行!
三年期限甫一满,伤口不过是好了个七七八八,本就是强撑着去寻人,满心欢喜却一朝听闻昔人已去。
受了这番刺激,又在乱葬岗不眠不休翻覆了几日,便是铁打的身体也熬不住。
一口血吐出,竟是直接昏了过去。
“忘机!忘机!……”
蓝曦臣一惊,顾不上其他,急忙把他带回静室治疗。
昏昏沉沉间还不停地叫着‘魏婴’两个字。
蓝曦臣不忍心看他如此,也未料到魏婴在他心里如此重要,若是……若是早知他已对魏婴执念至此,那不夜天之战他必会拼死护下魏婴,可现如今……
魂飞魄散啊……就连问灵都一无所获,魏婴他真的有可能还会回来吗?……
生病有药医,可……心病呢?
次日,蓝湛醒时,天还未大亮。
云深不知处作息严格,卯时准起,已成了习惯。
蓝湛虽醒,人却憔悴了不少,醒来就又向蓝启仁辞行想前往夷陵。
蓝曦臣知道劝不住他,就也帮劝了几句,好在蓝启仁也没过多阻拦。
毕竟是自己亲手带大,也是生平最得意的弟子,生受了三十三戒鞭他又何尝不心疼。
况且魏无羡已经死了,仙门百家连魂魄都遍寻他不得,生死已定,再无力回天,去便去吧。
夷陵乱葬岗,蓝湛又一次拿出忘机琴,这次,直至弹到指尖鲜血淋漓,仍旧没有人应答。
走时,在一处树洞里发现了阿苑。
小小的一团,缩在树洞里,还在哭,不停地喊着羡哥哥。
蓝湛用手量了量,高烧。
他伸手抱了阿苑出来,小孩子烧的迷迷糊糊,睁眼看见是他,还软软地笑了一下,声音烧的有些沙哑:“是有钱哥哥啊……”
路过彩衣镇,蓝湛又买了几壶天子笑,生平第一次点了一桌子的辣菜。
都是那人爱吃的。
是真的很辣很辣。
辣到让人泪流不止。
带阿苑回到云深不知处,蓝曦臣看着他怀中的孩子惊讶了一瞬,蓝曦臣知道他去了哪里,自然已猜到了几分:“这是……”
温氏遗孤。
若是被仙门百家知道昔日剿灭的温氏还留有血脉,不知要掀起多大的风浪。
可蓝湛执意如此,蓝曦臣自那三十三戒鞭之后知道劝阻无用,况且这么小的孩子,他也不舍得交由世人审判。
毕竟……稚子何辜。
阿苑退烧醒后,就什么也不记得了。
蓝湛留下他在蓝家,给他重新取了一个名字:蓝愿,字思追。
蓝思追。
思君不可追。
盼君何时归。
这是他的私心,无人知晓。
想到魏婴很喜欢这个孩子,蓝湛便亲自抚养他,一言一行,严苛对待,但是还是有几分不同的,比如比对旁人多了几丝温柔。
好在几番气愤过后蓝启仁也没有阻拦此事。
对外只宣称是姑苏蓝氏子弟,父母故去,故此抚养。
云深不知处,宵禁,第一次喝酒。
天子笑。
也是那人最喜欢的。
蓝湛发现自己好多的第一次都是被魏婴打破的。
轻而易举,使他所有的雅正全部抛开,溃不成军。
白玉般圆滚滚的酒壶看着圆润的可爱。
也辣。
浅尝一口,辣味从舌尖一下传到喉结再到胸腔。
和云梦菜式喜辣的重口味一样,蓝湛只喝了一口就被呛了一下。
可那人很喜欢。
他们第一次见面,就是月光下他举着酒壶站在围墙上。
白衣翩鸿,身姿修长。
眼角眉梢都是笑意,分明是面容俊朗的少年。
云深不知处禁酒,他便拔剑对向他质问。
那时他是怎样说的呢?那时…那时……
哦,见他一脸冷漠地拔剑相向,他一点都没生气,还笑了一下。
笑得很好看。
他扬了扬手上的酒壶:
“呐,天子笑,分你一坛,当做…没看见我行不行?”
月光下,一眼入心。
或许那时,他便是喜欢上了他吧,可笑他还不自知。
后来见面,他总是违反家规,被叔父责罚,却依旧笑的爽朗。
年少风流,和一群世家子弟插科打诨,好不恣意。
他也喜欢逗他,可那时他总是一张冷面。
他说的对,那时所有世家子弟都喜欢他,围在他四周,他就像暖阳一样,有谁不喜欢阳光呢?
可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了呢……
是从乱葬岗归来后。
那个人,开始变得陌生。
看他浑身被怨气缠绕,他其实是想关心的,可话到嘴边只是冷漠的说出:“跟我回姑苏。”
看那人眸中一瞬间的心痛,他其实也是内心慌乱。
不……不是的……他其实是想……
看他带着怒气和冷然出口:“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你们姑苏蓝氏是谁!”
不欢而散,以至于后来在战场上都是大打出手。
若是早一点,能再早几月,或许他也不至于……
蓝湛伏在桌子上,内心大呦,泣不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