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青春之所以让人怀念,就是因为我们那时候干过的事儿大都妙不可言。
人这一辈子该会遇见多少人呢?单就我们这少得可怜的十六岁人生而言,这似乎是个可以用数学上“+∞”来表示的问题,更别提那些白发苍苍的老年人,毫不夸张地说,这估计已经从单纯的算术一不小心升华到什么哲学的境地了。诚然,人生七八十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遇见的碰上的擦肩而过的总数谁算得准呢。不过想来约莫总有那么些个人在心里哪个角落放得好好的,一不留神就会像陈年的卷轴在微风的抚弄下徐徐展开——不然,世间哪儿来那么多描写青春友谊之类的文章。
青春——还有类似的题材,俗吗?当然,简直俗不可耐。可一件事能俗不可耐到全民公认却还有人写得乐此不疲有人看得不亦乐乎,大概这也从某种意义上凸显了它的地位。这个词就像颗被掷入湖心的小石子儿,随之而来的一圈圈涟漪就好像人们的共鸣,那或许是大提琴低沉醇厚的和弦里揉进了钢琴几个错落有致的音,活泼的,跃动的,那两个一声的干脆音节像一把时空的密钥,开锁的咔嗒声之后就是迎面而来的十几岁的风。
那该是我们还被称之为孩子却执拗地想换个头衔的时候,教室里飞满茸乎乎的杨树毛毛,左右前后的人一人守着一摞能论斤称的卷子,不甘寂寞的天性却跟着春末的气温一点点拔节。谁家姑娘桌斗里码着大部头的小说,一翻内页一股子粉红的气息扑面而来;谁的柜子里锁着个半新不旧的篮球,抱着它下楼上体活像捧着个宝似的;前排的哥们儿转过头说拿来你的物理卷子,一副被摧残了一整节自习课的悲催样儿;斜后过道的男生周围总飘着一团混杂着汗味儿和脚臭味儿的潮湿空气,一天到晚被邻座群众加任课老师委婉地劝注意个人卫生……你瞧,我们长大的过程(或称其为青春)总在不经意间与他人重合,然后新的旅程就此而始。
于是你看见这一年的风华杯,石家庄春如四季的特点体现的真可谓淋漓尽致,可这点小雪花怎么压得过少年人天生的火气呢——你看见那些个细麻杆儿似的小腿在料峭春寒里头照样绷得倍儿直,高高瘦瘦的身条像夏天的笋仿佛只顾一个劲儿往高里抽长,下巴上一圈不经意冒尖的小胡子像一茬稀稀拉拉的却精神饱满的麦苗,衣服上挥之不去一股臭汗味儿好像一揉就能揉掉一手的氯化钠晶体来。他们的世界像个球,对半分,一半是衣物堆一样七零八落的生活学习,带着这个年纪男孩标志性的杂乱无章;另一半就是篮球框、绿茵场——就算会灌一鞋黑胶粒儿也好,还结着四月天温柔的冰碴子也不要紧,青春总有乐天派的本性,他们仍然亦步亦趋地跟着那个拼接了白黑色块的球,单调的颜色滚到哪儿,哪儿就瞬间色彩斑斓光彩夺目。不管是平常性格有多像头上那头乱毛一样四处支棱的大男孩儿,从哨声吹响的那一刻起都变成严阵以待的军士,这儿的天和世界上每个球场的天都一样蓝,这儿的看台上有一群人高喊我的名字,这儿的人都是我最信任、最值得骄傲的同伴——还有什么好怕的呢?这儿是我的舞台,盘、带、传、射门,他们疯跑在小半个操场里,向着蓝天呐喊,扯着脖子上的青筋,用青春特有的沙哑却高亢的嗓音,骄傲而迫不及待的证明:IamHERE!
于是你看见那些是饮恨败北的他们即便通红着一双眼也还死撑着那要命的面子大声叫同伴们打起精神,谁想着这边也有心里不好受的干脆吵起来,眼见着场面就拉不住他俩倒自己消停了,没心没肺用在这里的确是个好词儿,吵着吵着也不知道是谁先口不择言逗笑了一帮人,然后顺其自然地,原本还有点悲伤的气氛一下子回到正常的轨道上来。你一言我一语直到临近饭点儿,和高中里的每一个黄昏一样,他们转过身伸出手大声催促掉队的同伴,夕阳灿金的光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就像一丛肩挨着肩参差不齐却一直努力生长的细伶伶的苗秧。
我说,这到底算是哪门子的败北啊。
从小学就一直有老师教导我们说成长不会一帆风顺总会经历这样那样大灾小祸问题百出唯有历经九九八十一难才能修成正果,可我总觉得那实在言重不过,成长或许真如他所说是件技术活,但还不是有那么一堆人跟我一块儿长吗?成长的烦恼说来说去也不过这么些陈芝麻烂谷子:作业多课业难考得砸锅,再悲剧一点停课叫家长,(对个别男生而言)顶了天也就是个风华杯,可这些哪儿是我一个人扛着的事儿呢?谁的足球队里没有即便带伤仍然倔强得漂亮的队友,谁的看台下没有扯着嗓子喊加油的自家班里的铁杆粉丝;谁的中学生涯不会有拎着打点纸带在满是PM2.5的风里说自己是追风少年的物竞生,谁的下铺不会有每天卡点儿回宿舍被宿管大妈一顿狠批的哥们儿。我们都在长大的时候一块儿犯过错,犯过傻,有什么事互相拉一把,然后我们就从一次次的跟头里挨过去,最后,长成参天模样。
所以每个人才都会觉得青春啊真是个美好的词,谁让有你们在这儿呢?
所以我才会想改一改题记里的话,拾人牙慧到底不比原创来的安心:大概青春之所以让人怀念,就是因为我们那时候干过的事儿——包括风华杯,后面不用跟惜败之类的后缀——以及我们遇见过的那些陪我们一起长大的人,大都妙不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