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二十七日,事故还是发生了。望着地上被打破的玻璃碎片,淤青的伤势,半边红肿的脸,梅莉想,她的人生中只经历过两次大变,一次是许多年前坎贝尔来到她身边,一次是丈夫与她的矛盾。梅莉看着处于沉睡中的丈夫,平静的眼底惊不起波澜,但无言的夜晚不代表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坎贝尔,你们男人都这么讨厌的吗。她默默地收拾残局,换上一套长袖睡衣。来到镜前,嘴边带着血迹,左半脸的那道伤疤此时看来面目可憎,疼痛让她意识回笼,牵扯着神经。…真疼啊,梅莉面无表情地想道。她抚上镜面,回头看了一眼丈夫,哦,亲爱的……梅莉不会怪你的。
她捡起玻璃碎片,对着镜面,对着自己的锁骨,毫不犹豫地划了下去,隐隐约约的血丝在渗透。谁都不可以背叛我,梅莉足够忠诚了……为什么您不可以和我一样?够了,她现在要做的,是对自己足够心狠……她相信丈夫是不会背叛她的。梅莉可算是找到了碘伏,涂在刮出一口的地方消毒,拿出绷带包贴上,然后拿着冰袋贴。不一会儿红肿的脸浅下去了,但淤青不减。这张脸…算是毁容了吗,她想。
次日清晨,丈夫昏昏沉沉地醒来了,他的潜意识里察觉到异样。他好像做了一件很过分的事情,但想不起来了究竟发生了什么。他感到头有点疼,做梦了吗……又是噩梦吗。这样的疑惑直到看到妻子的那一刻都抛之脑后。梅莉和往常一样,问道:您醒了。来吃早餐吧,梅莉做了您最爱吃的提拉米苏蛋糕。
入口即化的提拉米苏,那是一块又软又甜的蛋糕,有着浓郁的香美气味。怎么样?梅莉问。丈夫毫不吝啬地夸赞道,很不错,手艺进步了,梅莉。梅莉“嗯”了一声:您喜欢就好。
这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清晨。
四月二十八日晚,丈夫终于知道了端倪。梅莉最近样貌上的变化他不是没有发现,只是每询问起,妻子都闭口不谈。长袖,可能是因为畏寒;纱帽,更不用说了,妻子从不轻易摘下。这天丈夫失眠了,妻子不在身边,这让他有些慌神,好在妻子在阳台,和之前一样在抽烟。妻子没有再带着那顶纱帽了,于是他终于看到了妻子的脸部贴着绷带包。他问妻子的脸怎么受伤了,梅莉却笑着告诉他——您不知道吗?梅莉将长袖撸起,露出淤青的部位,扯下遮住锁骨的领口,说,这些都是您对我做的哦。但是,梅莉原谅您了。
我?不……瞧瞧,上帝,我都做了什么,为什么我一点印象都没有?!!丈夫感到有股闷气压在胸腔。梅莉,那么好的妻子,瞧瞧他这个混蛋都对她干了什么……不,我真该死。
梅莉对丈夫的行为反应感到很愉悦。她从衣兜里拿出一张折纸,摊开面,念着上面的字眼——疑似精神分裂,且患有暴力倾向。哦,没看出来啊……梅莉看向丈夫,嘴里嘀咕道。
突然她感到喉间一紧,有人勒住她的脖子掐着,气息不再平稳,是缺氧带来的困难,分泌而来的生理盐水在眼底打转。梅莉定眼一看,是丈夫。她的视线越来越模糊,挣扎的力度小了下去,她感到无比难受。哦好吧…看来是真的了。就在梅莉以为自己要被活活掐死因窒息而死的时候,丈夫松开了她。
重新得到了吸氧的机会,梅莉终于不再难受了。她大口地喘着气,扶着栏杆稳住身子,望向丈夫的眼神平静得犹如死水,她没有为此难过。反观丈夫对自己刚才的行为,倍感震惊:天呐……他刚刚,都做了什么……他竟然会想要杀了妻子。不……那不是他,究竟是谁在控制着他。
四月三十日晚,梅莉独自一人坐在餐桌上,沉默地凝视着对面空空的座位。意大利面的肉块已经凝固,提拉米苏蛋糕的香味不再甜美,她偏头看向时钟——二十二时整,丈夫没有回来。…为什么?梅莉做错了什么吗,为什么连您也要背叛梅莉…?梅莉吃着已经凉下去了的意大利面,面条发硬到她难以下咽。
梅莉等了丈夫一夜。丈夫在清晨的时候回来了,却迎面碰上了梅莉。梅莉站在卧室门口,仿佛在等着他,她没有问丈夫去哪了、为什么一整晚都没有回来,她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您回来了。早安,先生。
丈夫欲言又止:…早安,梅莉。
刚醒,早餐还没来得及做,请您等我一会儿,梅莉道。她准备去做和往常一样的事情,丈夫却叫住了她,梅莉疑惑地看向他,丈夫从公务包里拿出一份纸,递给她。白纸拓印着上面的字眼——教会法院司法分居协议书:判决双方为司法分居。
…好。梅莉只是看了一眼就答应了。
梅莉,你没有想问的吗,你难道没有什么任何意见吗?丈夫突然急切地问。
梅莉没有回答他。
五月三日午后,晴转阴,窗外风势大作,呼啸而过。梅莉想,今日的天气可真是糟糕啊。梅莉来到镜前,拆下了绷带包,伤势已经愈合了,只是疤痕更深了,她拿出酒精涂在棕黄色的部位,然后重新带回了纱帽。梅莉对样貌的丑陋还是美丽并没有一个具体的概念,但此时也觉得这副模样旁人见了都会害怕。
丈夫不在家,他已经好几天都没有回来过了。梅莉轻轻眨了下眼,提着步子来到丈夫的房前,将钥匙插进锁孔里转了几下,门开了。自从那晚的分居,梅莉已经没有和丈夫睡在一起了,丈夫自觉愧疚,好在多余的房间还有很多,便整理出了一间给她。关于钥匙,是梅莉偷过来的,至于过程就不那么重要了。
丈夫房间里的摆设和分居前的没有太多变化。梅莉从书柜里拿走了一本笔记本,翻看,字迹杂乱,夸张又浮躁,记录的全是日常琐事,但倏然翻到了某一页,手指微顿,因为上面写着——我对她的一成不变感到恶心。写下的时间是在很久之前,大概是在二月份的时候。在这之后的内容全是空白,显然笔记的主人没有再写下去了。
梅莉是在去年的某一次收拾房间的时候意外发现了这本笔记本,它被藏在了丈夫办公桌里的抽屉里,被众多文件覆盖。梅莉感到很奇怪,为什么丈夫要将这本笔记本藏得这么深,难道是丈夫对她隐瞒了什么吗?但梅莉没有随意乱动,里面的内容也没有看过,用了另一个理由说服了自己:人都是有隐私的,都有不想让旁人窥见的秘密,丈夫这么做肯定也是这样。四月份开始的几天,梅莉将这本笔记本藏进了书柜里,她想过丈夫会因此生气、会狐疑、会焦虑——但都没有,丈夫甚至都没有发现笔记本的消失。
…没有发现?那时的梅莉很疑惑。
而现在真正看到了里面的内容,笔记本上短短的一句话,是令人发寒的恶意包裹全身,催得胃里翻江倒海,让她在此刻感到前所未有的恶心感。梅莉的眸色暗了一下,自嘲地想道。
原来海的底部有美梦也有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