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最后一抹斜阳被黑夜一点一点的吞噬。
呼啸的咆哮声夹杂这雷声,划过定格的地平线,一场滂沱大雨即将降临。
奏鸣的旋律是剑上血流动的声音,是一道致命的伤口开放的瞬间。
黑白剑光交错着陨落,飞舞。闪烁的暗影连连出招,一招一式,引得天地都为之变色。
轰鸣的雷电陨落大地,凿开一条碎裂的光芒。
随着光芒的降临,两道身影却皆停了下来,遥遥相望。
“这么多年,师兄还是没有长进啊,看来,是师弟高看你了。”一袭黑衫的男子漫不经心的把玩着剑稍的红色的剑穗,红色的剑穗在风中扬起,他语气尽是讽刺。
白衣男子也不恼,神色淡然,启唇:“弑郄魔君,你已罪孽深重。”
听到弑郄魔君四字,祁子夜唇角缓缓勾起一抹嘲讽:“师兄,你当真恨我到连一句子夜都不肯唤了吗?”
白衣男子微微皱眉,不答他话,一字一句,无比清晰的道:“罪孽深重,该诛。”
该诛……
心轻轻揪起。
原来,这么多年的…同门情谊,就只值这两个字……
“顾流安,三日之后,我便踏平人族。还望你们早日准备,到时候,不要输的太惨。”祁子夜悠悠转身,祸怨谷的风,有些冷,吹起他的衣袂,颀长的身影,此时却显的有些单薄。
顾流安淡淡的看着他,似乎并不在意他的一番话。
却是突然,一股凌厉的劲风夹杂着一丝血腥味,向他掠来。
卑鄙!
他心里冷喝一声,入鞘的落空瞬间拔出,却在接触到剑气时一向淡漠的神色微微瓦解。
不是祁子夜的剑气,却比祁子夜的沾染的魔气更多,看起来也更难缠。
“别碰!”
祁子夜看见眼前一幕,只觉得心狠狠的一揪,瞬间喝声,同时将陌妄抛了出去。
修仙之人,动作极快,在祁子夜出声的同时,顾流安的落空已经触到了剑气。
漆黑如墨的剑气已经顺着落空,窜到了顾流安的体内。
撕心裂肺的疼痛似是要撕裂他。
“哐,当--”落空落地,他只觉眼前一黑,却在阖眼的瞬间,看见祁子夜扶住了他,神色慌乱,桃花眼中一丝心疼转瞬即逝。
…………
正直午夜子时,他从床榻上惊醒,额间满是虚汗,发丝黏在额头,竟有些许狼狈。
又是这个梦!
他皱眉,抬手抹了一把虚汗。
他原是祈殉阁阁主的徒儿,天资禀赋,后来,阁主破例收了第二个徒弟,唤作祁子夜,此人生性拙劣,但天资万年难遇,阁主便迁就着他。直到有一天,他体内的魔心占有了他,数年后,祁子夜归来时,已成功化解魔心,成为魔君弑郄,杀人如麻。他与之战,却中了魔界的守护剑气,最后死在北山。
死后,他过了溺水,路过忘川河,看了三生石,喝了孟婆汤,正欲踏上奈何桥,孟婆笑意盈盈的拦住他:“仙友,这孟婆汤于你无用。”
他皱眉,温声问道:“为何?”
孟婆浅笑:“这人间有人对仙友执念过深,我这孟婆汤,一除记忆,二除执念,只是这世间有人对仙友执念过重,恐怕不能投胎。”
“何为执念,执念者谁,又如何破此执念?”
孟婆低眸,答道:“执念,一为爱之执念,二为恨之执念。执念者,是仙友师弟,若要破此执念,亦有两个方法,一为破其执念,二为,执念者亡。”
顾流安微行礼:“敢问我要如何破其执念?”
“我自会送仙友至人间,只是这世间,只有顾流安,再无祈殉阁阁主徒儿。”
……
再有三个月,就是祈殉阁阁主收祁子夜为徒的日子。
顾流安暗暗叹了口气,即使重新来一次,他也没有任何头绪,本想着杀了祁子夜就好。
但祁子夜毕竟是有魔心的人,若是就这样杀了,万一魔心提前攻占,而祁子夜降不住,才是真正的人间灾难。
随手捞起一件白色外衣,穿上,扣上腰间的盘扣,顾流安走出客栈。
曦阳城本是一座小城,因此没有繁华城镇的夜市,夜晚显得格外安静。
但修仙之人,方圆百里的声音也清清楚楚。
比如,鸟叫,蝉鸣。再比如:
“走投无路了,你还是交出来吧。”
“嘿嘿,不就是一块红玉吗?你一个乞丐,要这块玉有什么用?”
“祁子夜,你还是乖一点,不然,刀子可不长眼。”
听这声音稚嫩,应当是一群孩子。
顾流安真正在犹豫要不要过去看看,脑海中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他突然反应过来。
祁子夜!!
夏日的暖风,沾染上小巷的冰寒,也凉飕飕的。
男孩蜷缩在角落,发丝凌乱,额头上有一道约一公分的伤口,结了疤,却又裂开,鲜红的血液从伤口渗出,血腥味弥漫在整个小巷。
一双桃花眼,似沾了露水,感觉湿漉漉的,小脸脏兮兮的,却掩盖不住清秀。衣衫褴褛,小手攥的紧紧的,看上去狼狈不堪。
他周围有五个人,个个华衣罗锦,为首的手上还拿这一把匕首。
“祁子夜,我们拿走你的红玉,是你三生有幸,不要不知好歹。”为首的人约十五岁,他冷冷的笑了一下,唇角扬起,在冷风下诡异至极,他抬手,将匕首抵到祁子夜的脖颈上。
匕首迎着月光,泛起幽幽寒光,隐隐倒影出了祁子夜苍白的下颚。
祁子夜的手攥着红玉,但红玉较大,一点点露了出来,连同红色的流苏,匕首抵在脖颈,他将手攥得更紧了些,桃花眼中一丝恐惧一闪而过。
为首的人显然对祁子夜的恐惧很是受用,眼角带了抹满意的神色。
“红玉,给我。”那个人的手向前推了推,匕首在祁子夜的脖颈上留下一道浅浅的痕迹。
祁子夜咬牙,正准备回答。
“哐--当--”
匕首突然掉落,为首的人甩了甩发麻的手,侧目,下意识问到:“谁?”
白衣降临,衣袂飘扬,顾流安薄唇微抿,一双狭长的丹凤眼中满是冰寒。
“神,神仙啊。”
不知谁先大喊一声,先前围在祁子夜身旁的那群孩子一哄而散。
顾流安淡淡的扫了一眼依旧蜷缩在角落的祁子夜,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狼狈的祁子夜,他见到的祁子夜,要么意气风发,要么嚣张跋扈,从来都没有一刻狼狈不堪。
许是感受到了他目光中的一丝不易察觉的不善,祁子夜努力的向里缩了缩,七岁的孩子,微微扬起脸,小心翼翼的看着他。
夜色浓郁,借着月光,祁子夜看见了这个似嫡仙般的人,白衣墨发,迎着月光,格外美好。
似是觉得这样露骨的打量不太好,祁子夜在触及顾流安的目光时,连忙垂眸,低着声音:“抱歉。”
七岁的孩子声音沙哑,却不难听出青涩的稚嫩。
顾流安轻叹一口气,他未曾想过,祁子夜也会如此礼貌,如此,可怜。
他看着依旧垂眸,将自己缩成一团的男孩,转身离开。
……
“别跟着我。”顾流安顿了足,侧目,声音淡漠。
一直跟在身后的男孩也顿了足,微微发黑的唇动了动,却只字不言。
顾流安转身,祁子夜低着头,看着地面,发丝凌乱,稠长的睫毛微微颤抖。
心里似乎哪个部位软了一瞬,顾流安颇为头疼的揉了揉眉心,温着声音:“算了,你跟我走吧。”
闻言,男孩猛地抬头,撞进了一双温柔的眸子,澄澈的眸子,倒映着自己的狼狈。
至客栈,小二单手撑腮,一只手拨着算盘上的檀珠。
门开了,一股寒流迎面扑来,小二抬眼,看顾流安身后跟了一个小孩子,便出声问到:“仙君,可要再开一间?”
祁子夜一直低着头,闻言,小心翼翼的抬眼,看着顾流安。
“嗯。”顾流安颔首,拿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道:“我旁边那间房就可。”
祁子夜眼神黯了黯,似是想说什么,眼神触及那锭银子时,噤了声。
顾流安从小二手上接过房牌,递给祁子夜,祁子夜愣了片刻,才慢慢的伸出手,目光触及顾流安修长白净的手指,他将手缩了回去,道:“仙,仙君帮我拿着吧……”
顾流安瞥了他一眼,还是将房牌收到自己怀里。
上了楼,顾流安指着旁边的一间,道:“这是你的房间。”
“嗯。”祁子夜小声应了一声,看着顾流安进了旁边的屋子,他才打开门,走了进去。
此时丑时一刻,天还未亮。
顾流安和衣躺在床上,随手扯过被褥,盖在身上,脑海中却一团糟,似乎要想起什么东西,却被瞬间淹没。
他一直都知道,自己忘了前世某件很重要的事情,可具体是什么,他也不知晓,只是心里空落落的,缓缓揪起。
轻叹口气,他掀开被子,下床,舀了一碗水,一饮而尽。
这么多年的人间生活,将他前世所谓的规矩,打破的一干二净。
正准备躺在床上,却听见一声很细小的抽噎声。
断断续续,隐隐约约夹杂着几声模糊的梦呓。
是祁子夜的声音。
他推开门,借着皎洁的月光,他看见祁子夜缩成一团,躺在床上,被褥端端正正的放在一旁,他脸颊微红,额间满是汗珠。
祁子夜做了个很长的梦。
梦里,他不是一个人人唾骂的小乞丐,也没有生活在大街小巷,他是高高在上,潇洒肆意的仙君。一袭黑衣,腰间一把剑,张狂妄为,却人人尊敬,无论何人见他,都要恭恭敬敬的唤一声:“祁仙君。”
只是他梦里,还有一位少年,同他一般大小,看上去冷冰冰的,周遭没有温度,不过他的冷,只是对他而言。见别的人,倒是一副温润如玉,谦逊和礼的样子。
此人的名字他也不清楚,甚至连相貌他都看不清,只是依稀记得似星辰般明亮的眸子。
隐隐约约间,他感觉有冰凉的东西贴着他的额头,还有一个温暖的怀抱一直抱着他。
一觉起来,日过晌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