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人生最失意的那段时间里,我几乎不和任何人说话。我整天都用耳机塞住耳蜗,循环着软件里那张唯一的歌单。这十几首歌都是我自己写的,我曾经在浴室里唱过,也曾经在舞台上唱过。那些日子就像是光芒一样将我紧紧围住,令彼时的我荣耀加身,也让现在的我不能释怀。我没有想到,时间会过得这么快,转眼间,曾与我一同上台的朋友们都各奔东西了。现在我只能一个人唱着没有伴奏的歌曲,就像是孤独的人在漆黑的海面上唱着寂寞的歌谣。
林璐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她毫无征兆的朝我跑了过来,黑色的长发如同精灵般跳跃。这一刻,无边的海域上乌云开裂,我仿佛看到光芒之中,有天使降临了下来。
然后,我迎来了人生的第一次深拥。光芒将我紧紧抱住,贴近我的胸口,渗入了我的心中。我愣愣地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呆立如一座木桩。
我曾经写过一首名叫《闪烁》的歌曲,此时此时,它的高潮部分正在我的耳机里响起,就像是职业的配乐师为这般光景做出了绝妙的安插。
“我知道,
你一直都在。
就像夜幕中的星辰,
闪烁微光,闪烁爱情。
我在深渊中仰望着你;
我在泥沼中希冀着你;
我明白的,
总有一天,你会看到我。
你会在光芒中张开翅膀,
伸出手,拥抱我”。
这一切就像梦幻一样,但我明白它是真的。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宛如一张新买的速写纸。我感觉歌曲不只是响在了我的耳朵里,它飘荡在我的四肢百骸,仿若清风却挥之不去。
“你……做什么?”我轻轻地问。
“嘘,别说话。”尽管戴着耳机,但我还是听到了她的低语,“抱紧我,拜托你了。”
我不知道该用怎样的词语来描写我此刻的心情,我稍微迟疑了一下,旋即轻轻地抬起手,摸上了她的后背。
现在是夏天,天气非常炎热。她穿着一身薄款的白色长裙,背上的带子隐隐可见。在碰上带子的那一瞬间,我感觉自己的心似乎微微触动了一下。我把力度控制得格外细致,尽量只让手指的皮肤接触到她的衣服。然而,那时不时传来的内衣质感,依旧是令我感觉脸颊发烫,就像是做了猥亵之事。
反观她倒是比我自然了许多。虽然她也只是象征性的抱着,可身体柔软,并不僵硬。周边不断有人经过,但是都有意地闪开了目光。也许在他们心里,我们只是一对平常的热恋情侣吧。
正当我感觉莫名其妙又无可奈何的时候,我看到一个带着眼镜的男孩小跑了过来。他身穿一件休闲的西装,因为气温高的缘故,所以内衬的领口是打开的。但我并没有太注意他,而是把目光放在了他的手上。我看到他捧着一大束鲜艳的玫瑰花,花束的包装非常精美,上面印着许多小小的爱心桃。
林璐偷偷瞥了那个男孩一眼,然后脸色紧张地对我说:“继续抱着我,等会儿我说什什么就是什么,你一定要顺着我的意思,记住了吗?”
虽然我不明白她用意何在,但还是点了点头。
很快,男孩就跑了过来。他看着我们,傻傻的愣住了,甚至连有些下滑的眼镜都没有心思去理会。
“……嗨。”他说。
林璐从我的怀里出来了,她面对着男孩,就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语气里充满了笑意:“唉?陈涛?你怎么在这里。”
“我来看看你。”被称作是陈涛的男孩说,接着,他又把目光移到了我的身上,“这位是?”
“我男朋友啊。”林璐的话让令我陷入了无比的震惊。
“你有男朋友?”陈涛看起来不太相信,他问我,“这是真的吗?”
正当我准备矢口否认的时候,林璐突然握住了我的手。她握得很用力,就像是在向我传达着某种神秘的讯号。而此刻,我仿佛变成了这种讯号的终端机,里面所包含的意思瞬间就被我给接收了。我心中一凛,随后赶紧闭上嘴巴,微笑着点了点头。
看到我的答复,陈涛就像是遭到了晴天霹雳似的,我见到他的眼睛里出现了一抹凝滞。他忽然笑了,但我看得出来这是在强颜欢笑,他对林璐说:“你居然有男朋友了,这件事你怎么不告诉我。”
“我昨天就说过了啊,”林璐说,“只是你不信而已。”
“但怎么会这么快呢?”陈涛还是一副半信半疑的样子,“你才来几天啊,总共就三天吧,这么短的时间你就找到他了?这也太快了吧?”
林璐满怀深意地说:“感觉这种东西谁又能说得准呢,有些人我可以一见钟情,但有些人我可能一辈子都对不上眼。”
这番话说得既隐晦又直白,连我都明白了其中的意思。陈涛的眼睛彻底黯淡了下来,有那么一瞬间,我甚至感觉他的镜片都失去了光泽。
不知道是出于恶趣味还是为了让陈涛有个台阶下,林璐突然又说:“对了,你抱着花做什么呢?难不成你看上我们学校的人了?哎,我说你这也太不够意思了吧,刚说要追我,结果你就这样,真是太让我伤心了。”
陈涛继续生硬地笑:“这不没办法吗,你先前不答应我,所以我就只能换个人咯。算了,不和你聊了,还有人在等我呢,我就不打扰你们了。”说完,他恋恋不舍地看了林璐一眼,然后朝前方走去。
看着他的背影,林璐对我说:“他肯定是从后门出去了,就是可惜了那束花,多好看啊。”
直到这个时候,我才终于是能够插上一句话了,当下,我立马抛出了心中的疑问:“他是什么人啊,你为什么要这么躲着他?”
“一个高中学长而已啦,比我高一届,说起来和我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林璐漫不经心地说,“他就在经大读书,不知道从哪里打听到我在这里,所以暑假里就一直在缠着我,说什么反正离得近,不如相互照应一下。照应个屁啦,也不知道他这一副老老实实的样子,纠缠起来怎么会这么烦人。刚才我准备出去的时候,刚好看到他拿束花走了过来,我没有办法嘛,所以就只能这样做咯。”
听到这里,我表示女孩子的心机真是可怕。
“对了,”林璐继续说,“你是新生还是学长?看你这样子,应该不是什么老油条吧?”
我点头说:“嗯,我也是新生,今天刚来的。报道后我发现寝室里没什么人,所以就出来随便逛逛。”
林璐笑:“那你可千万别是路痴啊,这学校这么大,很容易就会迷路的。”
我也跟着笑了,说应该不会吧。
林璐说:“那好吧,你慢慢逛,今天的事就谢谢你啦。”
我本想说没什么,这是我应该做的,但转念一想,这么说好像不太合适,所以就只是嗯了一声。
她继续说:“我叫林璐,在现代艺术系,有时间的话你可以来找我,我请你吃饭。”
我又嗯了一声,并没有多做表示。一般来说,这种话都只是客套而已,几乎没有人会真的去要求请吃饭,除非个别有心人以外。我承认,在林璐拥抱我的时候,我的心的确是悸动了一下,但我对她——或者说任何女孩都不敢抱有丝毫幻想。因为我有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而这个秘密限制着我整个人生。
“哦还有一件事,”刚准备离开,林璐又回过头来,对我粲然一笑,“告诉你喔,戴着耳机和人说话可是很不礼貌的。”
说完,她步伐轻盈地走了。
我微微一愣,下意识地把耳机取了下来。此刻,耳机里早已经切换到了另一首歌曲。这首歌叫做《精灵》,后来我才发现,它用来形容林璐最合适不过了。
“你在光芒上跳跃,
你在水平上舞蹈,
你存在于整个世界,
瞩目了万众的视野。
你比身上的丝纱还要轻盈,
你比自己的目光还要灵动,
你落到了我的指尖,
我看到你轻声吟唱,
就像是看到了爱情。”
……
我继续在校园里游览着。
此刻,前来报到的新生还有很多,大家都提着大包小包,为崭新的四年做好了充足的准备。学长和学姐并肩而行,笑吟吟地看着这群还有些青涩的面孔,大概是看到了从前的自己。
正如林璐所说,这所学校确实很大,绝对配得上它一本大学的名声。我转悠了差不多一个小时,但还是没有转够。夏天总是很容易让人疲倦,我感觉很累了,于是搭上校内的公交车,回到了宿舍里面。
现在宿舍里还是空无一人,只有我的床位已经布置完毕,看上去就像是一颗伫立在荒林中的绿树。我坐到椅子上,在电脑里打开了作曲软件,然后又取出吉他,做起了编曲练习。
我的吉他水平并不算高,在高手面前,仅仅只是会弹而已。我之所以要用上吉他,是为了确认编曲的音准,因为若不确认的话,一套曲子编写下来,走音或者错音的可能性会很大。我听说许多人作曲都习惯用钢琴校音,但是我没有办法,因为我不会钢琴,况且我也买不起。幸运的是,虽然用吉他来校音的方法有些偏门,但我做出来的曲子最终都还不错。
简单的进行了几次拨弦后,我发现自己完全找不到感觉。我实在太困了,毒辣的阳光已经彻底晒干了我的精力。我看着电脑屏幕发了一阵呆,然后索性放下吉他,爬到了床上。
我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反正等我醒来的时候,寝室的白炽灯已经亮了。我听到下面有人说话,于是爬下了床去。
因为我的突然出现,寝室在瞬间陷入了一阵沉默,但是很快,所有人都朝我报以了微笑。有人给我发烟,但是我婉拒了,不仅仅是因为我不会抽,更大的原因还是那个我不能告人的秘密。
寝室一共有六个人,我们聊了很多,对彼此的基本信息也稍微有了一些了解。说来也怪,以前在高中的时候,我感觉宿舍并不是那么好融入,往往需要一定的时间才能相互融洽。但是现在,短短半个小时的功夫,我们就约定好晚上一起去吃夜宵了。也许,这就是所谓的成长吧。
忽然,有室友问起了我的吉他。他说你会弹吉他吗,我说以前在高中玩过乐队,但我是主唱,所以吉他水平挺一般的。他说你是主唱?那你歌一定唱得很好吧,正巧大家都在,要不你来一首?
这话一说出来,顿时就引起了其他室友的连锁反应。所有人都在跟着起哄,想要我就着吉他唱上一段。
我的表演经验已经颇为深厚了,所以面对这种场面也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在喝了一口水后,我直接是奏起和弦,唱起了五月天的《知足》。
大家都在安静的听,我也唱得非常认真。很快,前半段演唱结束,寝室里响起了掌声与叫好声。看到这里,我不免有些感动,毕竟我已经很久没有过这样的体验了。
“你唱的真好,怎么不去参加天际线的选拔赛?”一个室友这样说。
“天际线?”我疑惑,“什么意思?”
“你不知道吗?”室友说,“那是我们学校的乐队,从十年前就流传下来了,现在是由大三的学长进行管理。据说上一任主唱在唱摇滚的时候把嗓子给喊破了,后来虽动了手术,但声音已经完全给毁了,所以乐队要重新找一位主唱。”
不得不承认,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的确是心动了,我说:“这样啊,试试的话话倒没有问题,只是参加选拔要有什么条件吗?新生的话应该还是不合适吧?”
“有什么不合适的,唱得好不就行了吗?”室友说,“如果唱个歌都还要看辈分的话,那《我是歌手》就不用播了。”
我笑了一下,感觉一股巨大的冲动正在涌撞着我的身体。我想起了从前,想起了在舞台上或放浪形骸或深情款款的日子,那时候,台下的观众都与我同在,他们挥舞着手中的荧光棒,与我一同跳跃,与我一同含情。我是多么希望自己能够回去,就像是流浪的人应该回到久别的故乡。冥冥中,一双无形的手正在推着我向前步进,我迟疑了几秒钟,最终决定参加比赛。
……
第二天,在室友的陪同下,我去到了天际线的练习室。
这是一个挺大的房间,不仅有沙发茶几之类的家具,而且还有独立的玻璃录音房。我高中的时候就曾幻想过这样的条件,此刻亲眼看到,不由得对天际线乐队愈发期待了起来。
一个学长出来迎接了我们,他是天际线的鼓手,挺热情一人儿,负责本次选拔的报名。我把报名表写完并交了上去,学长跟我说明了比赛信息。我点点头,然后又跟室友们回到了宿舍里。
各自坐到位子上面,室友们又开始问起了我的演唱曲目。我问天际线的表演风格是什么,室友说据说什么都可以,就像五月天一样,既可以摇滚又可以抒情。这刚好是我的强项,因为我以前的乐队也是这样的。我想了想,觉得应该表演得惊艳一些才行,于是说:“那我就唱《Unreal》吧。”
“Unreal?”一个室友惊讶地看着我,“是《东京食尸鬼》的主题曲吗?这首歌超好听的。”
我点头:“对,就是这首歌,但这次就不插电了,毕竟没有专业设备,疯起来会没有那股味道。我记得原唱就有一首不插电的,你可以去听一下。”
室友说:“我听过,而且我还在B站(弹幕视频网站)上看到过另一个不插电的,我觉得那个UP主(视频发布者)唱得一点也不比原唱差,好像是叫什么……”
“欧米茄乐队。”我说。
“对对对,”室友说着,表情忽然变得讶异起来,“你怎么会知道?”
“因为那就是我以前的乐队,你在B站上听到的版本就是我唱的。”我说,“正是因为我熟悉不插电的版本,所以我才会拿这首歌。要不然,想把电摇滚变成不插电的版本那可不是一两天就能做好的事情。”
“那你已经赢了啊,”室友拍了拍我的肩膀,“准备好饭钱吧,过几天就该为你庆祝了。”
我笑了笑,说:“但愿如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