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门甲:“回来了?我瞧瞧,啧,真是惨,你师尊也真下得去手?”
江季顶着身上的几道狰狞的血痕,牙关咬的死紧。
在同门甲身旁的长椅上坐下,确定没有太多人注意自己,他这才如释重负的舒了口气,左手握拳,狠狠的砸在了八仙桌残旧的桌面上,本来摇摇欲坠的桌子顿时“啪叽”一声,四分五裂。
“她哪里会下不去手,瞧她那个凶残样,”江季皱着眉头非常气氛,先不论他打不打得过,就是仗着她是个女的,他就应该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他江季从来不和女人计较,“母老虎,臭花瓶!谁要是娶着她,全身唯一的优点就是眼不瞎!”
“嘻嘻,”同门乙幸灾乐祸的调侃:“整个凌穹四峰怕就是属你最惨!兄台,你师尊哪位啊?”
“还能谁,齐洁呗。”江季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对自己的师尊十分抵触,他觉得自己唯一的缺点就是眼神不好使,要是会看点面相,齐洁估计是他命中克星,他也不会因为这个女人好看屁颠颠跑过去缠着拜师。
“咦……”同门乙使劲想了想,在脑海中的一堆长辈祖宗里扒拉出一个名字:“我还以为是顾眠呢。”
顾眠,字璟苑,修真界的三煞之一。
在坐的甲乙丙丁都是半个新人,大多只进来了一个月,什么都不大懂,只知道凌穹四峰的眠烨峰主兼一代宗师顾眠虽然长的人模狗样风度翩翩,却是出了名的生性狠辣,脾气暴躁且无常多变,人人都退他三分,他手底下有一名弟子,入门好几年了,被折腾的浑身上下除了那张脸没一块晚好的皮肤,有幸运儿半夜去澡堂看到这个命中带煞的师兄,那还以为是地狱来访的恶鬼,吓得他差点拖着吊luo奔出去。
“当然不是顾眠。”一旁的同门丁喜欢聊八卦,门派里的事不管传奇还是鸡毛蒜皮都被他打听的一清二楚,他上上下下打量了江季一遍,神秘兮兮的凑上来,说:“你这些伤其实都不算啥,看到余瑾师兄,我保证你会瞬间相信你师尊是爱你的。”
江季耸耸肩,一脸“呵呵”的表情,他并不认为这位余瑾师兄会比他高出多少个层次,在他看来,母老虎往往比公的凶残。
而且。
江季张嘴,语气中带有一丝鄙夷:“你们这群炮灰不会懂得主角的强大,他……”
他没来得及说完,也不打算继续说下去。
从哪个地方冒出来的抢他风头的家伙为什么满身是血,他不知道,也不敢问呐。
“就是这个,”同门丁在凝固的空气中捅捅他的胳膊,小声到:“余瑾,顾眠师叔唯一的弟子,你们不是要比惨吗?比吧。”
江季嘴角抽了抽,在心里默默的打弹幕。比惨?我有说过我要比惨吗?我怎么不记得了?为什么你会认为我要做这种神经病的行为?
要真脑子抽了要去比惨,想都不用想,余瑾是当之无愧的第一。
这位全门派公认第一惨的大佬和传闻中的一毛一样,浑身上下果然除了那张脸就没剩一处完好的地方,裸露在外的皮肤看到的赫然是横七竖八的狰狞的伤痕,旧伤只剩几条明显的疤,新伤累计在旧伤上,汨汨的往外流血,残破的衣襟全被染成暗红色。
要多壮烈有多壮烈。
这位相当壮烈的小兄弟神色木然,摇摇欲坠,站也站不稳,一副要晕倒的样子。
不过,江季给余瑾在心里算了一卦,大佬是那么容易被打倒的吗?当然不。大佬不仅不会倒,还会坚强的走到秘密基地休养,然后痊愈,再然后……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砰”的一声,坚强的大佬以俊脸拥抱大地的姿势光荣倒下。
江季:“……”
余瑾醒来的时候一阵迷糊。屋子里亮堂,阳光刚好直直的射在床头,逼的他不能睁开眼睛。他张了张嘴,想唤声“来人”,“来”字刚发了个音节就堵在了嗓子眼,喉咙干涩发紧,好不难受。
微微眯缝着眼,余瑾茫然的躺在床上,脑中一片空白,分不清自己在哪,在干嘛,分不清今夕是何年。
呆愣了好一会儿,强迫自己适应了四周的光线暗度,他总算看清了面前是如何一番景色。
脑袋是侧着的,还好没被之前那几束强烈的太阳光闪瞎了狗眼。现在可以看到一扇门,一扇窗,窗外有穿着绿色衣服的人……
余瑾闭上眼睛,微微舒了口气,他现在在凌穹四峰的弟子宿舍。不过看来他应该是睡过头了,待会顾眠那个贱人不知道又要怎么发一通脾气,对他施展什么样的折磨……
……顾眠那个贱人。
……顾眠?!
像是被人当头淋了一脑袋冰碴子,拔凉拔凉的,还带着刺骨的痛。余瑾吓得一哆嗦,猛地从床上弹起来,还没来得及坐稳支撑着身体的那条手臂一抽,“咔哒”一声,清晰的骨头错位的声音。
余瑾发出一声沉闷的痛呼,又重新摔回了床上。弟子的床都是坚硬的木头板子做成的,若是下面不铺层厚垫子单纯躺上面都能感觉到硌,余瑾睡的这张床尽管是有厚垫子的,但也经不起他这么折腾,这一摔一点儿也不轻,余瑾倒下前脑中还一片混乱,倒下后倒是只剩下四个字了。
妈的好疼。
要说余瑾这辈子有什么后悔的事,那么他这次起床绝对可以算的上其中之一。要是他不起来,他还可以眯着眼侧着头躺在床上晒太阳。现在他一起来,仿佛全身都被一只无形的利爪撕裂一般,还是骨头和皮肉细细分离的那种。剧痛像打开了闸门一样疯狂叫嚣,毫不留情的分解他的四肢,吸食他的鲜血,兴奋的发出尖锐的鸣叫。
突如其来的幻觉把他打得措不及防。
余瑾在它身后看见顾眠那张淡漠好看的脸,一双三白眼冷冰冰的注视着他,眼角略微上扬,眼角下各缀两颗泪痣,甚至还饶有兴趣的勾了勾唇,露出一个不屑一顾的笑容来。
这个笑容余瑾曾在顾眠脸上看到无数次,每次都伴随着刻薄寒酸的嘲讽,最初的那几年里,余瑾甚至每天晚上都会蜷缩在角落做噩梦。
这是他在这个世界里,唯一害怕的人,憎恶的人,尽管最后无数次的战栗变成习以为常,但是这种笑容一直是他的阴影。
抹不掉,散不去。
想喊,喉咙却如同被掐住一样发不出一点声音。他一抬头,看见顾眠当真掐着他的脖子,一字一句,声音飘渺空灵,但是透着股狠劲。
呼吸越来越困难,余瑾大口大口的喘息,狼狈的像只垂死挣扎的狗,脑海中不断就顾眠说出的字句循环播放,不禁脊背发凉,恨不得字字碾碎,咬碎银牙也要吞入腹中一遍遍品味。
他说,我这辈子做过最后悔的一件错事,便是当初救了你。
这句话如同一头红了眼的猛兽,毫无章法的横冲直撞,撞得余瑾七魂六魄都开始疼。疼到他感觉自己的心跳慢了,气息弱了,终于要死了。
眼前的顾眠缓缓松开了手,将支撑着他的那股力量抽去。
顾眠转过身,一如记忆里的无数次,他从来再不会回头看他一眼,走的那么了无牵挂,那么心安理得。
余瑾想要抓住顾眠。他不甘心一切就此落定尘埃,曾经无数次幻想着如果抓住了他,就一片衣角,哪怕只是一片衣角,不管顾眠看不看他,会有怎样的回应,他或许都会好受点。
可惜他提不起哪怕一毫的力气,他连遗言都没有办法说出口。
他一直想和顾眠说,却到死也没有机会说出来。
他想,他只是想求得一个答案而已,就算把魂魄耗尽,入不得轮回也好,他只要那一个答案。
体内还有一丝微弱的灵力颤巍巍的游走,余瑾用尽他生平最后一点勇气,亲手把这缕残存的力量捏碎。
他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只能小心翼翼的把自己压榨抽空,换得一句声若蚊呐。
他说:“师尊……”
他还是高估了自己,历来强大的灵核,即便现在自曝也只承受得住两个字。他含着血泪,吐出的是两个可笑至极的字。
师尊。
“怎么样了?”江季在旁边挺担心的问。
“……”顾眠皱着眉头把躺在床上满头大汗神色痛楚的余瑾打量了一番,未了淡定开口:“拿盆凉水来,冰的最好。”
看他说得如此风轻云淡信誓旦旦,江季对他的这位师叔佩服得五体投地,他二话不说就端着个盆跑出去亲自接水,速度奇快,那水一颠一颠的愣是没溢出来。冲到顾眠身边还没站定,江季机智的捏了个法诀,把微凉的井水变成刺骨的寒水。
他把水端到一张小桌子上,看向顾眠的目光中充满了信任。
顾眠看着他把水端小桌子上,一言不发,一脸的高深莫测。
迎上顾眠那张高深莫测的脸,江季仔细的在心里琢磨:余瑾这满头大汗的,看样子是需要降温,把汗擦掉,顺便在敷个冰袋什么的,肯定是需要毛巾的……
江季边找毛巾边暗自高兴——我可真是个机智的小可爱。
这边机智的小可爱刚找到毛巾,那边高深莫测的宗师提起水盆,直接扣在了余瑾脸上。
“哗”的一声,彻底盖住了屋子里的窃窃私语。
机智的小可爱和他的小伙伴们都惊呆了。
只有顾眠一脸淡定自然,继续端着一脸高深莫测,他想了想,又撤出一抹自认为“志在必得”的笑容来,慢吞吞的把空了的水盆拿起来。
就好像一个快淹死的人抓住一块浮木,迫不及待的冲出水面,大口呼吸的时候睁眼,大力睁眼的时候还不忘呼救,于是余瑾迷迷糊糊的,再次拼了命的吼。
但他吼的是他未尽的遗言——
“顾眠你个混账!特么的!!老子迟早弄死你!!!”
话没有说完,这句只是他用来表达愤怒,烘托气氛的而已。
但是他住嘴了,因为罩在他脸上的木盆被拿开,然后他亲爱的混账师尊一脸“慈祥”的看着他。
还是那座木头房子,身上除了火辣辣的疼痛感以外其他一切正常,顾眠身后还围着一群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小弟子,现在皆是一脸吃了一锅屎的震惊表情。
余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