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婆汤

我做了一个梦。梦里彼岸花开的妖冶，忘川河上，摆渡人不停的来回穿梭，引渡着生魂。奈何桥上，一红衣白发的女子给过往的生魂递着汤水。那女子容貌昳丽，眼角处的朱砂痣随着笑容愈发清晰。忽而女子停了下来，转身看向我，语气淡淡的说道：“此为孟婆汤。喝过之后，前尘往事皆忘。”她勾起一抹笑容：“忘记是神明对转世者最大的恩赐。”她盛了一碗孟婆汤，抚上眼角的朱砂痣，似乎是在向我讲解：“这孟婆汤啊，一取薄情泪，二取绝情泪，三取的便是，我这孟婆泪。”她向我走来，笑意不及眼底“你这阳魂，为何到此？”我答不出话，她却将手中的孟婆汤放下，信手摘了一朵彼岸花：“你瞧这忘川河畔的彼岸花，此方是开的妖艳的花朵，彼方却是生得茂盛的叶子，他们生生世世想要靠近彼此，却永远不得相见。他们一直生活在彼此的彼岸。”“那你呢？”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她似乎愣了一下，唇边勾起一抹苦涩的笑容：“我在等一个不归魂，无论如何，我一定要等到他，告诉他，我无悔。”她忽然扬手向我袭来：“回去吧，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既是不归，缘何要等？”我躲开她的攻击。她停了下来，用一种难以言说的目光看着我。她轻抚了一下彼岸花，道：“你可知孟婆为何会存在？”我疑惑：“不就是为了给引渡来的生魂洗去记忆？”她抬眸看了我一眼，我忽然感到一阵心悸。她扯下一瓣彼岸花：“凡三生七世皆苦者或不得善终者，行至此间，可选两条路：一是来生富贵荣华，无忧无愁，生世圆满，一是化为彼岸花，待得八千年之后，前尘俱忘，可化为人形，于奈何桥上熬这孟婆汤，直至彻底消亡，这第二条路，便是成为孟婆的条件。”我小心的靠在奈何桥上，有些困惑：“那你为何不选第一条？”她的眼中沾染上了几缕嘲讽：“三生七世皆不得善终者，可谓少之又少。就因得三生七世皆苦，所以大多数都会选择第一条路。可是又有谁知道，我们灵体，只有十一世，待得十一世轮回皆过，便会重新归于混沌，在那里重新等待下一个十一世的到来。”我吃了一惊，她不理会我，自言自语道，“我的三生七世皆不得善终，早就厌倦了凡尘，所以我的第十一世如何，我并不在乎。”我找回自己的声音：“可是这第二条路也过于......”她将手中的那一瓣彼岸花扔进了忘川河，声音意外的有些空灵：“我选择了第二条路，化作了彼岸花，于忘川河畔看过了太多形形色色的灵体。按理说，我的记忆应该随着时间而逐渐褪去，可我却不是这样的。我的记忆，应当是因为我的不甘心，所以随着彼岸花的摇曳变得愈发清晰。我不甘心听天由命，不甘心就这样被遗忘，不甘心任他摆布，更不敢甘心，忘了那个人。于是，我的灵体逐渐溃散，灵魂深处每天都能感受到被红莲业火灼烧的疼痛。可是我并不觉得难受，因为我的记忆逐步在回归、在聚拢，那个人的形象也愈发清晰。”她忽而勾起了一抹笑，宛如二三月最美的诗意，眉宇间都染上了温柔的气息：“在我这十世的记忆里，都有他的身影，无论我怎样，他都一直陪着我。”她看着我：“你知道吗，在第十世的时候，他倚靠在我怀中，问我‘如果这一世，依旧不得善终，你会后悔吗？’然后他便没有了生息。”她的神情似哭寺笑：“我又怎会后悔。如果没有他，我连活下去的勇气都没有。他是我生命里的光，可是他都因我之故而亡。所以我选择成为了孟婆，就算会彻底消亡，我也想在这里等着他，然后告诉他，我无悔。”我忽然想起来：“你不是说，人只有十一世吗？那都这么久了。你一次也没有见到过那个人吗？”她垂眸，眉宇间拢着些安宁：“是啊，一次都没遇到。因为我的第十世，便是他的最后一世。也不知道在混沌中的他，如今可还安好？”我哑然无声。半响，她将耳旁垂落的发丝拢到耳后：“说起来，今天你的到来反而提醒了我一件事。”她的声音格外平静：“我的大限，似乎就是今天呢。”我心里涌上一股不安：“孟婆难道不该长生不老吗？”她的身体晃了一晃，变得有些虚幻：“真是个小傻子。历任孟婆都不见踪影，你以为是何故？彼岸花开三千年，花谢三千年，最后的最后，因着自己的执念变成了孟婆，然后取代上一个已经消亡了的孟婆。”她看向那片开得妖冶的彼岸花：“我似乎在此间担任了几千年的孟婆，从未有过真正的喜悦。今天，我却是发自内心的高兴。”忽然，一股异香袭来，一片片花瓣开始在奈何桥上汇集。她忽然将摘下的彼岸花递给我：“这是我曾附着过的彼岸花，送给你。小家伙，我要走了。”她的身体变得虚幻。我接过那朵彼岸花，声音有些沙哑：“你不是不甘心吗？不是还没等到那个人吗？你怎么就，怎么就选择离开了啊？”她并不回答。奈何桥上，那些花瓣聚拢在一起，变成了一个黑衣黑发的清冷女子。黑衣女子走到她面前，屈膝行李。她微微颔首：“恭喜你啊，成为孟婆了。”黑衣女子站直身体：“不知前辈有何事交代？”她轻笑出声，眼中有着些许遗憾：“前辈倒是不敢当。如果，你见到一个眉心处有着墨兰印记的灵体，请替我捎带一句‘我不悔，日后也就再也不见罢’。”黑衣女子点头：“好的，大人。”她轻声道：“那便有劳了。”她转身看着我：“小家伙，你也该回去了。我们也就，再也不见了。”我说不出话，心里很难过，却不知是为何。她走过来，拉过我的手：“罢了罢了，我两也算是有缘，我送你回去罢。”黑衣女子又朝她行了一礼，便沉默着开始盛孟婆汤，递给过往的生魂。她将带到了忘川河畔，身体已经透明得看不清。我们就这样沉默着，只听到忘川河流动的声音。她打破了安静：“你走吧。”我不受控制的开始流泪：“那你，会去哪里？”她勾唇一笑，带着些许明朗的神色：“自是彻底消亡，化为虚无。不再轮回，不再存在。”她眼中有着复杂的情绪：“不要哭了，忘了吧。”话音刚落，她便不见了，我的意识也陷入了黑暗。梦醒后，枕头被眼泪打湿，我似乎什么都不记得了，只是手中紧紧地握着一朵已经枯萎的彼岸花。耳旁似乎有人在说‘小家伙，我们再也不见’。那是不是意味着，就算穷尽黄泉碧落，我也找不到她，甚至连她的音容，我也会逐渐忘记。可是，她是谁啊？我为什么要找到她？为什么想到她的时候，心会止不住的疼，会忍不住地哭泣？周围一片安静，没有人回答我。

三生石上三生情，忘川河旁怎忘情；彼岸花开千年痛，奈何桥边奈何殇；人生若只如初见，相见却再也不见；道不完春去秋来，盼不尽沧海桑田。前世三生石上三生缘，今生孟婆庄里孟婆汤，来生轮回路上论轮回。情生一念，遗落了多少红尘荒芜？

相思几许，花开花谢一轮回,只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罢了。不知是谁的执念，在此间不愿离去，却花葬彼岸。经大梦一场，梦中之事皆忘，只记得彼岸花开得格外妖冶，饱含着离别的悲凉。前尘往事又如何，不过一梦奈何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