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六。
阳光明媚。
凌玖玖带着琵琶往琵琶班去。
走到门外的时候，凌玖玖停了下来，把假指甲戴上，然后敲了敲门。
似乎还有人在学呢。
开门的是孙玉磊。
凌玖玖看都不看他一眼，就直接走向里面的房间里。
江老师还在给其他同学上课：“我们这里吧，弹得最好的就是凌玖玖啦。她从我刚办学的时候就来了。那时候她才六岁吧。学琵琶挺不容易的其实。但是她很喜欢，所以坚持下来了。我看看，现在她得有十五岁了吧。”
凌玖玖刚走进来。
九年了。
她六岁的时候是怎么样的啊。
小小的，扎着双马尾，眼睛大大的，水汪汪的，爱笑，一笑起来嘴巴就咧着。
多活泼啊。
看看现在的她。身高一米七，扎着单马尾，眼睛大大的，讨厌笑，也不喜欢哭。
都不一样了。
凌玖玖在门口愣了几秒，朝赵老师打招呼。
“啊玖玖啊！过来过来！”赵老师把凌玖玖拉了过去。
“这就是凌玖玖啦。超漂亮的说。”赵老师稍有些骄傲的说。
“赵老师你今年三十一了吧？还这么幼稚。”凌玖玖认真的说。
“瞎说！我明明才二十二。”赵老师瞪着眼睛，佯装生气。
凌玖玖笑了起来，眉眼弯弯：“原来赵老师十三岁就开始教我了。”
凌玖玖跨出了这间房，还不忘留下一句：“上快点。”
孙玉磊这边还在练习。
凌玖玖问：“你这个星期又没练？”
“对啊，我都忘了还有琵琶这回事了。”孙玉磊挠了挠头。
孙玉磊是和凌玖玖一起来学的。孙玉磊属于有天赋但不努力的那种。凌玖玖和孙玉磊一样有天赋，但是凌玖玖很认真地对待琵琶。
所以，凌玖玖比孙玉磊好。
孙玉磊弹了弹，抓狂了：“这是什么辣鸡琵琶！！！”
“我提醒你一句，是你的问题，不是琵琶的问题。而且这首曲子本来就比较难，我练了一个星期都没练熟呢，你还妄想几个小时练出来？”凌玖玖拿出琵琶，慢条斯理地说。
“我还是放弃吧。”孙玉磊把琵琶放下来，在房间里走来走去。
凌玖玖弹了起来，丝毫不理会孙玉磊的聒噪。
熟悉的旋律。
“啊啊啊啊！你太过分了！我连谱子都没理顺呢！你他妈就弹出来了！”孙玉磊很生气。
凌玖玖继续弹着。孙玉磊就在一旁骂着。
凌玖玖终于忍不住了：“少年，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很聒噪。”
“没有！”孙玉磊斩钉截铁。
“你很聒噪。好了现在有了。收敛一点。”凌玖玖下了结论。
刚才的学生们出来了。
凌玖玖歪了歪头：“你先还是我先？”
孙玉磊反问：“你说呢。”
凌玖玖进去坐在凳子上面，朝门外眨了眨眼，示意孙玉磊进来。
孙玉磊进来毫不客气地坐在了沙发上，一脸请开始你的表演。
凌玖玖拨了拨弦，确定没有问题之后开始弹。
谱子早就摆在了谱架上。
这是凌玖玖和赵老师之间一种特别的默契。每一次凌玖玖来之前，赵老师都会给凌玖玖把谱子摆上，方便凌玖玖来了之后直接弹。
凌玖玖弹了一点，深吸一口气，开始弹下面的一段。弹完之后，凌玖玖长长的吐了一口气。
赵老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么紧张的吗？我觉得你弹得还好。”
孙玉磊在一旁看着凌玖玖紧张的样子，也憋不住了，大笑起来。
凌玖玖默默地记下了这笔仇。
孙玉磊学完了之后看见凌玖玖还站在门外，笑嘻嘻地问：“你等我吗？是不是暗恋我啊？”
“去死吧你！我刚刚看你笑得挺欢，请问你是妈死了吗笑得这么欢？”孙玉磊比凌玖玖高了半个头，凌玖玖尽量离孙玉磊远一点，好平视他。
孙玉磊也不生气，仍然笑嘻嘻的：“就是觉得你紧张的样子很可爱啊。”
“可您妈的爱！”
孙玉磊仍然笑嘻嘻的：“凌玖玖你为什么对我就这么凶啊？”
孙玉磊只是开一个玩笑，而凌玖玖却认真了：“我凌玖玖可能是一个奇怪的人吧。只有在朋友面前才凶巴巴的啊。”
孙玉磊突然感到莫名的高兴。
他和她算是朋友。
等孙玉磊反应过来的时候，凌玖玖已经往前走了，阳光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孙玉磊没有注意到，连凌玖玖的影子，都不是偏向他这边的。
凌玖玖到了家里，却不知道该干什么。
好像没有作业她就没办法度过一个漫长的周末了。
凌玖玖感觉最近自己都没有睡好觉，所以回到房间里倒头就睡。准备把这几天的觉都给补回来。
凌玖玖做了一个梦。
是一个很空洞的梦。
她在一个苍白的、虚无缥缈的、充满绝望的世界。
什么人都没有。
只有她自己。
她害怕。
她到处奔跑，还是找不到任何一个人。
凌玖玖缓缓地蹲了下来。
这，大概是她的内心吧。
这样孤独的、苍白的、迷茫的内心。
凌玖玖醒过来的时候恍惚间看到了他的父亲。
那样挺拔的身躯，曾经撑起了凌玖玖的全世界。
他给凌玖玖盖了被子，凌玖玖才发现，这是真的。
凌玖玖清醒过来。
“父亲。”
凌鹤低下头，看着凌玖玖，应了一声。眼底尽是失落。
不是爸爸了吗。
那样陌生的语调如一把尖刀，狠狠地扎进了凌鹤的心脏。
那样永不休止的绞痛。
“那天白若来找你了吗。”
是凌鹤和凌玖玖之间一种默契。
从他们离婚的那天起，凌玖玖和凌鹤都对白若直呼其名，导致凌玖玖对“妈妈”的这个称呼感到陌生。
凌玖玖点了点头。
“她也来找我了。”
“我知道。”
沉默了一阵，凌鹤说：“她想让你和凌程程见一面。”
凌程程？
她的弟弟？
以弟弟那样的性格，大概是已经开始讨厌自己了吧。
凌玖玖和凌程程一样。讨厌所有明明曾给过自己温暖，却最终还是离开了的人。
有一种道德绑架的感觉。
但是凌玖玖不讨厌凌程程。
凌程程是她的例外。
凌玖玖眯起了眼睛，开始回想自己弟弟的模样。
分开了近两年，凌玖玖和凌程程没有再见过。但凌玖玖依稀记得，那时候的凌程程曾站在她的面前，郑重而稚嫩地说：“我保护你。”
现在他十岁了。
凌玖玖低着头思考着。
良久，她竟掉下了两滴眼泪。
凌玖玖擦了擦。
很久没有掉过眼泪啦。
凌玖玖说：“那就见一面吧。”
事实证明，凌玖玖和凌程程相见的场面尴尬极了。
两人都不说话。
凌玖玖紧紧地盯着凌程程，凌程程的眼睛也看向凌玖玖。
凌玖玖清晰地看到了，凌程程眼里的陌生和冷漠。
毫不掩饰的。
凌玖玖实在不敢再去看凌程程了。
再看就要掉眼泪了吧，太丢脸了。
白若有些尴尬地说：“你们姐弟两这么久没见，也不说些什么吗。”
“姐姐。”
“程程。”
又是一片寂静。
凌玖玖咬着吸管，看着窗外的白云。
天很蓝，云很白，阳光明媚。这样一个晴朗的天气，凌玖玖一点也不开心。
为什么非要见上一面呢。如果再也没有见面的话，或许他们记住对方最好的一面吧。
现在一切都变了，还能有以前的印象和感情吗。
再也不会了吧。
“姐姐，我们去游乐场吧。”凌程程首先打破了沉默，继而他又转头对白若说，“你最好别跟上来。”
白若的确没有跟上来。
凌玖玖拉着凌程程的手，走向游乐园。
她还记得，几年前的一个秋天，她也曾这样拉着凌程程，欢快地走向游乐园。
历历在目。
游乐园里面人不算太多。
现在在市中心的那个游乐园才是最热闹的，这个游乐园早就没多少人了。
凌玖玖拿了票，把票在凌程程眼前晃了一下，问：“你要玩什么？”
“随便。”眼底是不符合这个年纪的成熟。
凌玖玖决定先去玩摩天轮。
上了摩天轮，凌玖玖问：“你……还好吗？”
这样客套的开头，像两个很久不见的朋友。
“不太好。”
凌玖玖猜也猜到了这个答案。
从一开始凌程程眼底就在传达着他经历了很多事。
白若后来嫁的那个男人，大概没有父亲好吧。
凌玖玖不心疼她所谓的妈妈，甚至还有些幸灾乐祸。只是为什么弟弟会和白若受这个苦呢。
怎么会这样呢。
“白若她后来嫁的那个男人……对你不好吗。”明明是疑问句，却被凌玖玖硬生生说成了陈述句的口气。
凌程程不想看凌玖玖的眼睛。
很久之前他就知道，凌玖玖可以从凌程程的眼睛里看出他是不是在撒谎。
“没有。”
“程程。白若是不是让你挑唆我给她钱花啊。”凌玖玖像是料定了这件事一眼。
凌程程眨了眨眼，长而密的睫毛上刷上了几分湿润。
但是凌程程和凌玖玖一样，是要强的人啊。
于是凌程程把头埋得很低很低，轻轻地应了一声。
眼泪竟是在空气中慢慢蒸发。
是很少的眼泪。
很少。很少。
凌玖玖摇头：“要流眼泪就流出来啊。没人告诉你不能哭的。”
凌玖玖凭着很久之前的印象，记起来凌程程眼泪越少越难过、悲伤。
凌程程在听了凌玖玖这句话之后，并没有再流眼泪。
是真的，那么悲伤。
摩天轮缓缓下降到地面上，凌玖玖的心也沉了下去。
不幸福。
他们这个七零八碎的家庭里每一个成员都不幸福。
可是就算现在这个家庭再一次重组了，他们还是不幸福吧。
每一个人都不是最开始的样子了。
凌玖玖拉着凌程程下了摩天轮，说：“我们去买冰淇淋。”
那家店的店面比原来破旧了，人也少了很多。
凌玖玖拿出钱要买冰淇淋的时候，想起来现在是冬天。
“还吃吗？”凌程程看出了凌玖玖的顾虑，问道。
“喝奶茶吧。”凌玖玖思考了一下，说道。
“我们刚喝过。”
最后，凌玖玖和凌程程什么都没有买，而是坐到了长椅上。
长椅在银杏树的下面，阳光就这样透过黄色的树叶，细细碎碎的撒过来。
无话可说。
凌玖玖和凌程程生疏了很多很多。的确是没有什么可以说的了。
他们两个人已经在不同的环境里生活了两年，是真的没有什么共同话题了。
起初是凌玖玖开始说话，但现在凌程程不说话，凌玖玖也不好意思开口了。
这样凑上去真是奇奇怪怪的啊。
于是就形成了凌玖玖紧闭着嘴巴，凌程程也死不张口的景象。
最后，凌鹤来到了他们面前。
气氛越发尴尬。
“我带你们去吃肯德基？”
“很饱。”姐弟俩几乎是同时开口。一样淡漠的语气，不耐烦的表情 几乎都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回家吧玖玖。”凌鹤说，“我给白若打电话让她接你回去啊，程程。”
凌程程点了点头。
眼底是绝望。
那大概是比凌玖玖现在的家还要寒冷的地方，才会让一个十岁的小男孩露出这样的表情吧。
凌玖玖摇了摇头。
到家的时候，李红英正在厨房里忙碌着。
“李姨，不用准备我的饭。”凌玖玖朝厨房里喊，然后上了楼。
这样的家。
这样的父亲。
这样的生活。
都受够了啊。
凌玖玖累得瘫在了床上，就不想起来了。
凌玖玖太久没有和家人相处，甚至忘记了该怎么自然的笑，忘记了该怎么说心里话。
都是很别扭的事情。
好像她从来没做过一样。
凌玖玖想逃避。
对凌玖玖来说，逃避现实最好的办法就是睡觉了。
所以凌玖玖第二天睡到了十二点才起床慢慢收拾。
凌鹤果然已经走了。
大概又会十天半个月不回来吧。
又不知道该干什么了。
再睡觉的话，头会晕的吧。
也没有什么朋友可以约出去玩耍。
凌玖玖在家里面踱步。
无聊极了。
以前这种时候是怎么度过的呢？以前的生活好像已经离自己很远很远了，现在自己的生活里只剩下了无趣和各种琐碎的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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