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尚还平静，月明星稀，雀鸟相鸣，可尽管如此我还是不敢入睡。
我在里屋，外面的门锁了很多遍，窗户也锁上了，外面稍有些风吹草动我就要竖起耳朵来听一阵子。
我裹着被子缩在墙角，强支开眼皮，困意一阵又一阵的袭来，我的记忆也在半睡半醒间变得断断续续。楼后两只野猫的嘶号打破了夜色，一只在宣战示威，另一只发出凄惨的哀嚎，四处逃窜。顿时，塑料桶翻倒和包装袋撕裂的声音此起彼伏，听得我心惊胆颤。
打个盹又猛然惊醒，这样反反复复了不知多少次，总归是捱到了天亮。我简直一刻也不想再在这儿待下去，匆匆赶到教室，躲在教室后面的座位上稍稍睡了一会儿。
第二日夜里有惊无险。外面时常传来激烈的打斗声，可细听一阵又没声音了，最终也没什么人闯进来，让我不禁怀疑是有什么人在暗中帮我，也或许是因为利益争端而引起的内部冲突我竭力地保持清醒，明知道自己就算醒着也难敌江湖之技，可我还是幻想着最后一搏，以一躯傲骨离开。
我想过要去投奔哪里，可实在没有一个地方能够容下我，我也不该再去给别人添麻烦，况且，这世上又上哪找另一个像北屿一样能护我安危的地方呢？
缺觉的日子极容易让人忘记时间，早上借着晨光瞥了一眼手机上的日期，不由愣了一下。现在真的是一天冷过一天，也不知道柒安哥的病怎么样了。以往每年到这个时候都该给他换副药喝了，暖月里的药不足以维持秋冬。可今年我不在北屿，也不知道师父还记不记得给他开些新药。
鹿柒安也是我师兄，和龙渊同岁，只比他小几个月。他来的那年，我才四五岁儿，记得不太清楚，但总归还有些印象。那时候的他饿得几乎快要晕过去，身上皮包骨头，严重的营养不良，个子还没有我高。这些年在北屿条件好了，他的个头儿猛蹿，身上结实多了。如今倒也成了个白净的小帅哥，出门比龙渊还招人喜欢。
他来的时候身体不太好，气管有些毛病，可能是被什么烟尘呛的，好几年了，说不出话。后几年我学了医，每月给他配药，这些年其实调养的差不多了，完全可以开口说话，可他不愿说，也很少说。追问他十句话，他能答你一个字都是好的，因而师兄们常叫他“哑巴”。可我知道，他的声音其实很好听——我听过他私下里给我唱歌。
他喜欢安静，喜欢独来独往。每天天不亮就爬起来熟习基本功，直到所有弟子都休息了，他才回去休息。他不跟别人说话，也从不参加师门里的切磋比试，所以我无从了解他的功夫拳脚。虽然师门常说，论拳法龙渊排第一，熊江冀第二，我第三。可我隐约觉得，要是鹿柒安肯争上一争，就是大哥也不一定是他的对手。
鹿柒安也算是久病成医，懂得些医术。我原先在北屿出诊时，常常是他来给我打下手，一些小病小伤也根本难不倒他。
也正是这些原因，我对他比对除龙渊外的其他师兄更亲近些，也更在乎些。
等天稍亮一些，我估摸着熊江冀已经醒了。小心翼翼打过电话去:“喂？”
“嗯……嗯啊？啊！龙婉啊？”熊江冀的声音里夹杂着刚睡醒的鼻音。
“是我——你不会还没醒吧？”我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欢快一些。
“唉，这几天事多儿，忙里忙外的，太累了！师父就知道去风月亭，你说说，就那么个破亭子，天天去，也不烦得慌！怎么了？给我打电话了，出什么乱子了吗？”
“没。就是天儿凉了，我回不去，你想着给师父说，柒安哥的药该换了，让他老人家多费点儿心！”
“嗯……行，行！我一定想着！”
不知道为什么，我感觉他的反应不太对。
“算了，你把柒安哥叫过来吧，我给他说。就不麻烦师父了，师父年纪大，眼神不好，别抓错了药！”
“哎，不用了，不用了……回头我给柒安说就行了，这跑来跑去的多不方便。”
我更觉不对劲，以往大师兄是从来不怕麻烦，我说的，他都照做，今天这是怎么了？是跟我有关还是……
“大哥，你就告诉我，鹿柒安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这……唉，不瞒你啊，我实话实说，哑巴他……丢了。”
“嗯？丢了！这么大的个人，怎么还能丢了！怎么回事？”
“前几天早课看见他没在，大家还都没在意，到了中午还不见他的影子。我去他房间找他，结果人不在，大家一块儿把北屿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着他。”
“他会去哪儿呢？”
“我这不也不知道吗，找了好几天了，又是看着龙渊，又是找他，还得把你俩的任务安排下去，我这忙的也是不可开交的。”
我还没开口，就听见熊江冀忽然慌张地跟我说:“师父回来了，有事再说——嘟嘟嘟——”
电话挂了。
鹿柒安怎么可能会丢了？北屿因为师父的存在，如今是第一大派，加之南冥、东泽、西岭等分门派的实力庞大，想要在北屿劫人，其他门派绝对是想都不敢想的。
那就只有一个可能，鹿柒安是自己离开的。可他去哪儿了呢？他的身世一直是个谜。他没有亲人，也没有家，他饿晕在北屿门口以后，被师父带回来，此后便就此定居。他小时候识得字并不多，显得有些愚笨，又瘦又小，远没有龙渊灵头，又不爱说话，师兄们大多也不是很照顾他。
但他重情重义，是滴水恩必当报之以涌泉的人。我忽然想起了我离开那天他脸上的担忧与毅然。我想我明白了什么，外面的角落里传出刻意掩盖的咳嗽声，我微微一笑，不顾天光乍破，蒙上被子安然陷入了梦境。
鹿柒安，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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